文/花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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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年代末,董文华《春天的故事》红遍大江南北,“有一位老人在中国的南海边画了一个圈……” 动听的旋律将深圳特区这个名字在我的脑海中不断地放大。不同于背着吉他留着长发追求艺术的北漂青年,南漂的多是IT精英和金融才俊。
有几个同学毕业后选择了去深圳发展。他们在来信中描述:深圳男女比例为:一比六,完全是女人的天堂,海洋气候怡人,没有寒冷的冬季,没有凋零枯萎的色彩,四季皆有裙裾飞扬,毗临香港,依山傍海,所见之处皆繁花似锦。路面干净到皮鞋穿上一周都不会沾有灰尘,宽广的深南大道两侧是枝繁叶茂的乔木林、四季海棠和美人蕉……
在一个追求梦想的年纪,虽然生活在有天堂胜景、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的江南,可时常会担心自己的一生日复一日就在一条熟悉的小巷中走完了。就像新锐作家杨熹文说过一段话:人这一辈子,要多看些风景,不能只认得坐在树下乘凉的街坊邻居,也不能到老了还走着家门口的两条街。齐秦唱着“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中了这些文字的毒,对自由充满了向往,放弃了安定的生活奔向未知的南方。
父母总盼着我们长大,最终我们长成一只蝶飞走。在父母身边永远不会真正的独立,有他们为我们遮风挡雨,不用为吃住发愁。远离家的我像失去了壳的蜗牛没有了庇护,什么都要靠自己了,首先就要有个住处。特区毕竟是特区,当时内地的网络还没普及,发一个EMAIL还要去邮局。在还没有淘宝的年代,深圳已经可以在互联网的跳蚤市场上找房子、找工作、买卖二手物品了。先落脚的同学帮我在深圳租房网上租到一间房,房子是根据我的要求租的:租金尽可能的便宜,只与女性合租,有独立的卧室和厨卫。
下了飞机,我拖着一个大大的行礼箱辗转来到了同学给我的地址:罗湖区木头龙某花园。环顾屋内打扫得还算干净,一套房里有三个房间,我住那间只有十来平方,租金七百五,这个数额已经相当于我在家乡的一个半月工资了,可在当时的南方这租金算是便宜的。房间能放下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个布衣橱满足了基本生活条件。阳台改成了厨房和卫生间,免去了别人共用的麻烦。另两个房间分别住着两个年轻女子。房东是个香港退休的老头,他的老伴是深圳某医院的退休医生陈阿姨。陈阿姨看我刚从内地过来,热情地用粤语味十足的普通话跟我聊天:“阿莲,你细不细第一次离开爸爸妈妈啊?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给我们说啦,我们就对住在隔壁。对了,洗手间里的热水器是烧煤气的,你冲凉的时候呢一定要记住开换气哦。这么小年纪在外面要注意安全啦,我女儿大学毕业就去澳州了,看到你我就想她,不知道她在国外……”陈阿姨还想再说下去,被房东老头打断了:“好啦,好啦,人家阿莲刚从那么远的北方来让人家休息啦,想女儿呢就去澳洲看她好啦!”我笑着送走了房东夫妇,打开行李箱,拿出床单往席梦思上一铺,到楼下的SEVEN ELEVEN买了点食物果腹,觉得可以暂时安顿下来了。
舟车劳顿,几乎倒床就睡到天亮。起来煎了一个荷包蛋热了两片全麦面包,倒上一杯奶简单地解决了早餐。打开房门发现外面很安静,另两个合租女子的房门紧闭,不知道她们出去了没有。
2
到深圳是为了追求梦想,梦想是什么?我也说不清。是为了不在国企里做着一眼就能望到退休周而复始的工作吗?是为了挣更多的钱去看世界吗?还是为了在一个无人认识无人关注的陌生环境中自由呼吸?不管梦想是什么,我得先在现实里存活下来,带来的钱只够交三四个月的房租,这里的物价比内地高太多。而且没有父母的支援,每一分钱都要花自己口袋里的,我要先找个可以让自己能活下去的工作。带着事先准备好的简历,淡扫蛾眉,轻点绛唇后出了门。
当年的家乡还没什么私家车,而这个热浪袭人的沿海城市ABB的拥有者已经很多是个人了。我就像汇入大海的一滴水,成为熙熙攘攘人群中的一份子,混在那些穿着修身T恤讲着白话形色匆匆的广东人中,没人注意初来这个城市平凡的我。而在家乡只要出了门随时可能遇到熟人,不断地要和叔叔阿姨婶婶伯父们打招呼,还要应付他们让人尴尬的问题:你一个人出去啊?有男朋友了吗?现在工资多少?……不回答吧不礼貌,回答吧很不情愿。在那么多看着我从小长大的长辈们面前我没有隐私。而在深圳,没人管你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这或许就是自由吧!
路边小餐馆的外墙上贴着高薪诚聘,我好奇地走上前准备细看。却有好心的路人劝我:小妹你刚从内地来吧?不要相信路边广告哦,很多是骗人的。找工作你要去正规的人才市场。谢过陌生的好心人,按他给的地址坐公交去了罗湖人才市场。不是说深圳很乱吗?可我在大街上就遇到热心的好人呢!想起《天下无贼》中王宝强那句搞笑的方言:哪有贼呢!我咧嘴笑了。
在人才市场面试完回家等消息。幸运的是第二天就接到了一家外企的录用通知。在内地找工作要么拼爹或靠关系,还要听不靠谱的人打着官腔说着商量研究之类的托词,一等十天半月的没消息。没想到在深圳谁也不认识,什么后台都没有,一天就找到工作了。这可能就是北上广深吸引人的地方吧:公平、高效。
好消息让我激动地想找人分享。可在没手机通讯工具不发达的当时,不能第一时间联系到同学。正好看到合租的两个女子穿着睡衣在客厅的固定电话旁回复BP机,就和她们打个招呼,顺便告诉她们:我刚来就找到工作了!不料她们听了之后表情很奇怪,一个斜睨了我一眼,问:“老板给你多少钞票?”“月薪两千包午餐!”我骄傲地回答,因为刚离开拿着不到五百元死工资的内地国企,这个数对二十年前的我来说很满足。谁知问话的女子“嗤——”地笑出声来。另一个关注我早上几点上班,得知七点就要出门后,竟然叹息:这么早,好凄凉。她们的话真是莫名其妙,我听不出替我高兴的意思,感觉合租的人不太好相处。那就井水不犯河水,关上门过自己的日子吧。
两个女子吃了饭,换上了黑色紧身低胸长裙浓妆艳抹地出门了。明天是新工作的第一天,我准备早点休息。单纯环境中走出来的我没去想她们为什么昼伏夜出。半夜正睡得香,突然被客厅的吵骂声惊醒了:是两个女子和一个男人在争吵,从她们飞快的语速中我好不容易听懂了大意:一个女子在跟男的讨价还价:说好的五百怎么就给三百?另一个女子在帮她的同伴:三百的服务和五百的不一样,今天你不给五百别想走!难道她们就是传说中的站街女?吓得我捂着嘴大气不敢出。暗暗埋怨同学帮我找的什么破房子,竟然和这种人合租。后来同学得知后竟然大笑:你只要求和女性合租,谁知道女人也可能不是好人。看来一个城市谁也不知道你是谁,你也不知道别人是谁存在相当的风险。
想到白天她们听我说找到工作后的反应猛地恍然大悟,原来她们好逸恶劳,嫌正常的工作太辛苦,挣钱太少,竟然去靠出卖自己的肉体为生。在纯朴的家乡这种事听都没听说过,都说深圳是个灯红酒绿的特区,没想到我刚来就以这种方式给我上了一课。她们应该不是被人胁迫的,也许因为没文化没技能,懒惰加上没有廉耻心就走上这一行。不知她们有没有想过将来,想过人为什么而活。大多数的我们是靠双手劳动去打拼的工薪阶层,钱挣得再少,也是干净的,未来也是敞亮的,脊梁也是挺直的!
3
第二天将情况反映给房东请他们给我安排其他房子,否则报警处理。陈阿姨得知情况后气得大骂老头子不长眼,老头委屈地说他也没法过问租客的工作性质。这倒也是,如果房东出租房子先问工作单位,那还没找到工作的人岂不是租不到房子了。房东就住在隔壁,同意让我搬去和他们老两口合租。就这样和那两个女子合租了两天我就搬家了,这可能是史上最短的合租了吧!
可能知道容留他人从事非法行业也属于违法行为吧,房东立刻赶她们走了。不太会做饭的我每天下班后不是番茄炒蛋就是青椒炒肉片,有时切菜不小心切到手指,或是炒菜油星溅到脸上,会委屈地坐客厅沙发上想家想到流泪。陈阿姨看到了会端一碗骨头汤给我,有时分一小块榴莲,说我太瘦,要多吃有营养的东西。我就是从那时开始喜欢上了闻起来臭吃起来香的南方水果榴莲。偶尔有个伤风感冒的,陈阿姨会介绍医院熟悉的医生给我开点药。和房东老夫妻合租的一年时间里,远离父母的我体会到了陌生城市里的关怀和善意。
可惜好景不长,一年后,房东要去澳洲和女儿一起生活了,深圳的房准备卖了,我只得重找房子。有了第一次合租的教训,这次在找合租时,我除了关注租金是否便宜,交通是否方便,还关注合租人的职业。有一年的工作生活经验,我可以自己在网上找房子了,这次合租女孩的职业是护士。妈妈是医务工作者,我对白衣天使一向有好感,欣然搬去与她合租。果然护士很爱干净,一套两居室的房子收拾的整洁温馨。只是护士倒班,一周碰面的机会不多。
4
每次见到她都觉得很憔悴:黑眼圈,面如菜色,有时脸上还有些抓伤,更很少见她笑。与妈妈单位爱说爱笑的小护士不太一样。不过想到她是正当职业者,就没什么可担心的。我们按各自的作息时间进各自的房间,相安无事的日子过了三个月,我以为自己找对了合租伙伴。可某天夜里,我被尖叫声惊醒。对面房间的护士大概做噩梦了,只听她不停地叫:刘医生快来帮我,不,不要打我,啊……后面竟有她的哭泣声。夜里两点半不太可能是在看电视,我走过去敲她的门,问:你怎么了?没事吧?
半晌,护士打开门出来,满脸泪痕。原来她是罗湖一家康宁医院的护士,才21岁的她最怕上夜班,因为遇到好几次躁狂病患者突袭。听她讲述值夜班抱着病历本独自走在住院部的走廊里,突然有男精神病患者冲过来打她,我心里直发怵。年轻的她以前是江西老家综合医院的护士,向往特区,正好深圳康宁医院招护士就来了,她一直以为自己内心很强大,没想到短短半年时间,因不断受到惊吓,精神到了崩溃的边缘。我不知如何安慰她,只能帮她拿纸巾,劝她请假休息几天。但苦撑了两个月后,她的状况没有好转,最终无法继续留在深圳工作,被家人带回去接受治疗。后来我因产后抑郁看过精神科医生,发现医生的抽屉里竟然有她自己服的治焦虑症的药物。白衣天使们真的很不容易,借此文向默默奉献的医务工作者们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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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士搬走后,我急需找人分担房租。正好同学丁锋的女友小美刚来深圳要租房,就和我住到了一起。丁锋本人在香港工作,小美无法久居香港只得在深圳暂时落脚,由于是同学的女友自然很放心。小美比我小两岁,声音甜美,很活泼。她对室内装饰布置很有眼光,来了之后拉着我去宜家买来窗帘、镜子、挂衣架和镜框等把出租屋装扮得像家一样温馨。小美是一家化妆品公司的理货员,常需跑各个专卖店,中午她如果在我公司附近就会找我蹭饭。小美长得清纯可人,我看上也比实际年龄显得小,有些男同事会开玩笑问我:这是你姐姐吗?不等我开口,小美已抢先答了话:你什么眼光啊,我比她小多了!我的妈呀,再过几年我也像阿莲那么老了可怎么办呢!她边说边向我同事抛着媚眼。看来小美并不像看上去那么纯良,我第一次对她产生了不能小看的念头。
丁锋在香港一两周才回来一次,每次回来小美都向他诉苦:你都不知道我一个人在深圳过得什么日子,风吹日晒四处奔波,还要守活寡!丁锋是书呆子型,一听女友过得这么辛苦,不会安慰,只会拼命地塞钱给她,想买什么衣服化妆品就去买,钱不够我再给你。受三毛书的影响,我一直信奉精神至上,从没想到钱能给人带来幸福感,爱也可以用钱来表达。不过,看他俩打情骂俏的样子,相信两人挺相爱的。听丁锋说小美是他参加同学生日趴时认识的。那次正好丁锋重感冒,大家都在唱歌,他一人孤单地坐在台下。小美主动上前搭讪,然后要了他的联系方式。得知丁锋在香港,小美就辞去了广州的工作跑来了深圳。丁锋是工科学霸,不懂怎么追女生,可以说是小美启蒙了他,为他打开一个全新的世界。
小美家在河南,上面有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小时候她家里很穷过得很苦。在认识我同学之前,小美在广州电子厂打工,曾和一个部门经理在一次浪漫的烛光晚餐后滚了床单,在她明知那经理是有妇之夫的情况下。对此,小美说经理对她挺好,经常给她买衣服给她零花钱。不知道学霸为什么会喜欢这样的女孩呢!俗话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难道好男人也喜欢坏女人吗?大概因为坏女人和好男人的生活和思维方式完全不同,给他们带来颠覆想象的感受,就像两个物种的相互吸引,好奇心让好男人对坏女人着了魔。或者坏女人在好男人眼里挺有趣,比如小美,身为女人我也不得不承认她很有生活情趣,虽然心机多多但也热爱生活。加上清纯的外表甜的让人骨头都要酥软的声音,会撒娇扮可爱,男人很难抵制这种女人的诱惑。
不过没结婚一切都难说,这一点小美也想到了。有一次,丁锋生病住院,小美来问我:你觉得送什么礼物可以让他感动?还是单身狗的我对此没什么经验,想的都是常规的礼物:送苹果?鸡汤?小美听了直摇头:苹果太普通,鸡汤我不会做。最后她一拍大腿叫道:对了,我送他幸运星,浪漫又新潮。不等我问她幸运星怎么折,她已一溜烟地跑去买折幸运星的彩色纸条和玻璃瓶去了。
第二天回到家我问她:幸运星送去了吗?她用嗲嗲的声音回答:别提了,折幸运星太麻烦,折了半天才折成几个,要把那个玻璃瓶装满那还不折死我呀!我改成折千纸鹤了,只折了三个就大大叉叉地把瓶子撑满了,送去之后告诉他千纸鹤的寓意是早日康复,他感动的不得了。然后我就乘热打铁地和他提出等他出了院我们就结婚吧,他犹豫地说父母还没同意。我不管,下周我就找熟人先把结婚证领了,省得夜长梦多。
什么?我去!三只千纸鹤就把丁锋给搞定了?不都是男人向女人求婚吗?丁锋竟然被女友逼婚了。罢了,人家两人的感情我操什么心啊!
但小美果然不是省油的灯,和丁锋结婚后,仍然象单身一样自由。她一直很羡慕我手上的玉镯,那是离开家乡时,妈妈送我的,希望能护我平安。小美跟丁锋念过几次,可玉镯在深圳卖得很贵,有的要几万。同学一时没那么多钱买,只得让她再等等。
忽然有一天,我看小美手上多了一只成色很好的翡翠玉镯。“快让我看看,丁锋不错啊?这么快就给你买了。”小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等他存到钱还不知猴年马月呢!这是我认识的一个网友给我买的,三万多呢!”
我惊讶地问:他为什么给你买这么贵重的东西呢?小美把玩着手镯说:“因为他喜欢我啊!我和他上周去泰国玩了,回来我说想要玉镯,他就给我买了。”我这才想起上周小美一周没回来住,我以为她出差了。“那你们是不是已经……”我不好意思问出口,小美却很大方地承认:“我和他是上床了,那又怎么样呢?我妈和我爸相爱的时候我爸还没离婚呢。只要对方对我好,贞操值几个钱。再说,结了婚一辈子就只能和一个人做爱那多腻的慌!不过,比较了之后,我还是觉得老公温柔。那些男人才不会爱惜别人的老婆呢!”
听了小美的自述,我似乎看到了丁锋头上冒着绿光。我太孤陋寡闻了吗?竟然还有人有这样的想法。一个人是传统还是开放可能和她的成长环境以及父母的教育有很大关系。小美说自己小时候家里很穷很苦,她妈教她要善于抓住身边的机会去获得所谓的幸福生活。我的家境也很一般,父母却教育我无功不受禄,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艰苦朴素,量入为出,不怕吃苦就不会饿着,幸福要靠自己双手去创造。人各有活法,但我无法理解小美的活法,看她随意和人发生关系以换取自己想要的东西,我为丁锋感到难过。但不干涉他人生活是我的处世原则,可每次丁锋回来,我都无法像以前一样看着小美对他撒娇而心无旁鹜,我又一次决定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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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小美说我换工作了,新的公司离租的房子太远了,每天要换乘两辆公交花四十分钟去上班,不如我换到公司附近去租房。有时为了省一块钱的换乘公交车票钱,下班后不赶时间我还步行两公里回家。小美听了有些着急:你搬走了,谁帮我拎米拎油,谁帮我搬煤气瓶?谁做好晚饭让我蹭饭啊?我苦笑着说:我也不是女汉子,并不比你力气大,只是你比我小,总撒娇让我帮忙。我走了,你找个力气大更能干的合租吧!
南方的网络给我带来很大的便捷,我在租房网上发布了求合租的贴子不到三天就收到了几个房东的邀请。根据前几次合租的情况,我把合租对象限定为房东。看了几套房,最终选了南山区一个安静的老小区里一个未婚女房东李焱。李焱是公务员,房子是单位分的,年纪青青就自己有了房当上了房东。李焱戴着一副金边眼镜,留着齐耳短发,看上去很刻板,但也让人放心。她对我提出的要求是不允许带男生进来,不用她的私人物品。这也正符合我的期望值,欣然答应。就这样和她开始了互不干涉,也没什么交流的合租生活,习惯了回到租房后一个人吃饭看电视看书,倒也自由。
知道了李焱是这种冷漠的性格,我不见怪,只是有时带女同事来玩,她们和李焱打招呼,她也爱理不理的样子让我有些难堪。悄悄和同事解释她这人就这样,不喜欢与人交往。“梦里不知身是客,直把他乡作故乡” 只是醒来后,这种冷冰冰的合租气氛总在提醒这里不是我的家乡。
这天晚上八点多,我正在看电视。李焱敲门让我出来一下。住了快一年,每月我都按时交房租,这么晚找我会有什么事呢?我疑惑地打开门后吓一大跳,客厅里站着四个戴红袖章穿迷彩服的联防员。李焱说,他们要查身份证和暂住证。原来是这样啊,2001年的深圳对外来人员的证件审核还是很严的,街头随时有警察或联防队员抽查路人的证件,如果无暂住证无固定住所和工作的三无人员会立刻被抓上大篷车拉到樟木头劳教后挣足回程路费后被遣返。我赶紧回屋里拿出证件,联防队员仔细查看后又问我,你的流动人口计划生育证呢?幸好妈妈刚办好了给我寄过来。我找出来给他们,没想到他们看了之后说没在深圳所在小区的居委会备案不合要求,请我和他们走一趟去补办手续。冲着他们人多又穿着联防队的服装,我没半点怀疑只拿了房门钥匙就和他们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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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小区住了快一年,每天上班下班走路到公司都经过这条街,却从没注意到街巷里藏着城中村,深处还藏着联防队的办公室。路盲的我大晚上被带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有点担心不认识回去的路,也有些害怕。进了办公室一看里面有很多女人,手里都拿着计生证在吵吵嚷嚷。把我送到地方后,那四个联防队员就不见了,办公室里也没人接待我,我问在哪里补备案手续呢?那些女人冷笑着说:“要先交五百块钱才给你盖章,这不是勒索吗?我们凭什么要交这么多钱?”怎么会这样,带我出来的时候没说要交钱啊?我一分钱都没带怎么办?“那你就别想从这里出去,你看看门口——”顺着说话的女人手指的方向,我才看到办公室门口有两个联防队员,手里拿着电棍,全副武装地守着屋里的人,有人走到门口就被喝退回来。办公室里挤了20多个和我一样被带来需要补备案计生证的外地女人,她们在和里面的工作人员吵闹,可那些工作人员有政策支持和联防员的撑腰,就一副不交钱别想离开这儿的表情。
这是深圳给我唯一一次不友好的印象,办事不应该白天在窗口办公吗?为什么要夜晚带到这么杂乱的巷口交钱呢?当时深圳的暂住证需要每年一办,办一次要交三百元,而计生证没有明码公示过办证费用。或是某些人想出来的的灰色收入,才安排在晚上突查证件,安排在陋巷见不光的地方进行交易吧!和工作人员交涉到快十二点无果,为了能早点从这鬼地方脱身,我借用办公室的电话打了同事的固定电话,请他带五百块钱来救急。在这一片住了三年的同事也是找了半天才找到这个破地方,钱一交,我立马被放了出来,为避免再次被敲诈,出来之前我又转身回去让所谓的工作人员在计生证盖上已备案的章。
说来奇怪,第二天我再经过那条街,却怎么也找不到前一天晚上的巷口了,可我明明欠了同事五百块钱啊!怎么会像做梦一样就找不到了呢!我同事也证实昨天确实是他把我救出来的。据他分析,可能白天巷口摆了摊,挡住了那条不起眼的道。不知道深圳有多少个这样在联防队的保护下秘密收取本不该收钱的地方。因为这件事,性格冷漠的李焱怕租房给我这种证件不齐全的人有麻烦,在一年租期到了之后不再续租了。在这个城市没有家,只能再次打包换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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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一堑长一智,我觉得房东不能是古怪的单身女性,得找正常的夫妻房东,至少有点烟火气吧。带着这样的想法,我搬去了蛇口和一对新婚的小王夫妇合租,他们有一套两居室的婚房,为缓解生活压力想出租其中小的一间卧室给单身女性,觉得我很符合要求。再一次适应新的小区,新的生活环境。每天下班在小菜场操着仅会的粤语问菜金gei 门?艰难区分呀门还是倚门,从唤着顾客靓女靓仔的菜贩手中买点菜,回去照着菜谱做上个菜。小王夫妇的房子只有一个厨房,谁回去的早谁就先做饭。客厅只有一张餐桌,做好了饭,我们就在一起吃,不是一家人也不是朋友,就这样各吃各的开始气氛尴尬,后来小王大方地邀请我尝尝他的手艺,我也和他们分享我做的回锅肉,大家才慢慢相处自然起来。
小王夫妇还养了一只蝴蝶犬叫土豆,说来也怪,那土豆对我比对女主人还亲,每次我一开门,它就站起来抱我的腿,对我友好的轻吠。尤其在小王夫妇出去度蜜月的时候,我每天晚上带它散步,省下我吃的肉和骨头给它啃。在我看电视的时候它安静地趴在我脚边陪着我,那段日子,我觉得即使一个人在远离家的地方生活也不孤独了。可惜小王夫妇回来后,女主人抱怨土豆学会了不少坏习惯,比如上沙发,撕报纸。言语中都在向她老公抱怨我给惯坏的,好在小王比较明事理,劝她:我们不在家的半个多月,人家义务帮我们把土豆养的好好的,没谢人家就算了怎么能怪人家呢。
女人可能对自己男人袒护的女人多少会有些嫉妒,后来小王的老婆总是隔三差五地挑我的刺向她老公告状。不是说厨房水池里有米饭没清理干净,就是洗手间的地砖上有头发。那段时间我常听他俩在房间里为这些鸡毛蒜皮小事争吵,最后都是小王哄他老婆才安静下来。倒是我托人从香港买的洗发水化妆品放在洗手间很快就被用完了,只能吃哑巴亏。微妙的气氛一直在合租的房子里弥漫着,我不停地翻看日历,什么时候一年租期到了,再换地方吧。巧的是,小王老婆怀孕了,吐的厉害,我借口可能生了孩子就要让他们父母来帮忙,那我在这里就住不下了,提前解除了合同,搬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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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租的这几年遇到了形形色色的人,从合租房里了解了深圳社会中深层次的东西。不是我不好相处,是与陌生人合租实在诸多不便。这一次,我狠狠心多拿出几百元用做房租,搬进了单身公寓,结束了与人合租的日子。从此,回到住处不会再看别人的脸色过日子,过起了与房东单打独斗的生活。
房东只在每月交钱和最后搬家时打个交道,但也遇到过很奇葩的房东。不管搬家的车等在楼下,非要不慌不忙地跟我算滴水的龙头、闪了半天才亮的日光灯要赔她多少钱。有的则是扣着一个月押金说抵减水电费后再给我就再也不退了。算了算,在买房之前的五年搬过八次家,遇到过八个房东或是合租客,让我有幸从另一个角度看到了这个光怪陆离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