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如果在最好的年纪,错失爱情,可能,想再遇见一次轰轰烈烈的恋爱,就很难了。不是环境和生活不允许,而是年纪大了,心就懒了,那些在爱情里想寻回的浪漫和曾经期待的惊喜,也就都淡了。
就像白天热烈的暖阳,跌破海平面后,变成很凉很浅的月光,心从炙热变成冷漠。
伏在苏题身上,借着昏暗如豆的红烛,细细打量她的眉眼,手指勾着她软软的头发,猝不及防的想起另一个女人——夏天。
夏天是我相爱八年的初恋,曽天真的以为逃过七年之痒以后,我们会和彼此从一而终,细数光阴。却不曾料想,八年零三个月十七天,我们重归陌生。
夏天说:“我已经不爱你了。陆正楠,不如就此别过,各自安好。”
我没有挽留,看清了她眼底绝然的情绪后,我知道一切已不能回头。
相爱后不得而终的痛,如一把钝刀子扎在心上,折磨的我难以正常生活。我拉着哥们儿喝了三天三夜的酒,然后在和她一起酣眠的床上,哭了一整宿。第二天清醒后,满脸胡茬子,狼狈决然的把有关于夏天的一切东西,通通扔掉。
我答应你,各自安好,再无牵绊。
浑浑噩噩了一个月,让过去引以为傲的风流倜傥,玉树临风,通通见了鬼。
我没有任何心力去重塑生活,两个人变成一个人的落寞,似乎连呼吸都变成沉重。
哥们儿眼见我在即将奔三十的路上,孤勇的闯回单身,都钦佩的五体投地,又不忍心我孤帐难眠,余生浪荡,好心好意向我介绍苏题。
未曾谋面时,我的好感,缘于如此文艺的名字: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题诗意正酣。在这样的意境下孕育的女子,该是多么的婉丽晴明。
我内心多少燃起一丝“第二个夏天”的希望。可当我正式见到苏题时,我发现,我错的离谱无知,愚昧自我。
那是一个怎么样的姑娘呢?
入眼,一个很普通的女孩子,非常普通,有多普通?怎么说呢,作为一个男人,生不出直着眼睛盯着她看的欲望,无论颜值还是气质,混进尘埃里,与芸芸众生,别无二致。
苏题穿着一件黑色的雪纺衬衫,露出瘦瘦的锁骨和纤细的脖子,那是除了眼睛以外唯一好看的地方,可惜,没有搭配一条银色的项链。
头发扎了高高的马尾,发尖垂在大椎穴的位置,隔着陌生与空气,我恍然生出头发扫过皮肤瘙痒的触觉。那时夏天喜欢窝在我的怀里看夜色,她的发尾正好落在我的胸口,穗穗痒痒的,撩拨着我。
“我是苏题。”她手指拨弄着咖啡杯里的勺子,“第一次见面,有些紧张。还请您不必介怀”。
“陆正楠。”我尽量表现的风度绅士,礼貌回应,“放松一些,以后还要经常相处。”
“谢谢。。。。。。嗯,”苏题寓言优质你,呃,本人的感觉不像照片那么......”她好像在费心组织着语言,思考的眼神,一秒让我察觉她说的很可能不是赞美的形容词。
“什么?”
“呃,不是那么精神。”
“啊?”
“就是,你本人不如照片那么精神。”
她笑的很坦诚,一点做作没有,直率非常。一句话递到我耳边,我差点喷出嘴里的奶茶。
“照片嘛,磨个皮美个颜很正常的。”
我在心里把哥们儿问候了一百零八遍,感谢他给我介绍这样奇特不会说话的女人。
“这样显得亲切。”她看着我挠挠头发,嘿嘿的笑。
真是呆,我心里想着。
苏题很瘦,清瘦清瘦的,小小的身子,一只手就能圈住。烛光的阴影处,她安静的躺在我的身下,明亮的一双眸子里影影幢幢的是我隐现的脸,她的眼神让我读出深情,那是和夏天相爱多年后早已在眼睛里遗忘的光景。
“不闭眼么?”我指肚弹弹她的脸,“你这样看着我,我会不好意思的。”
“不闭。”她答得磊落,完全没有即将沉醉于温存中的女人的娇艳和羞涩,“你这样子好看。在烛光里看着暖暖的,我喜欢。”
“这就是你执意要点两根蜡烛的原因?”
“是红烛,西窗红烛。”她强调着,伸手勾住我的脖子,一脸耿直的神情坦然无比的说出一句话来,让我一时语塞。
她说:“你准备好,余生和我秉烛欢爱了么?”
我郁闷。
情话的缔造者,应该是我。作为一个情场高手,给夏天写过的几十封情书,让兄弟们膜拜堪称范文。可今天,在床上,在男人的领地,宣告誓言,倾吐承诺的却变成一个女人,还是个从没有过和我含情脉脉,软语呢喃的女人。
“我可是个浪子。”我故意轻佻的摩挲她的唇,低头呵气浮了她满面。
“没关系,我是天涯。”她笑的骄傲狡黠。
还真有她的。
天涯浪子,浪子天涯,不错的组合。浪子可以漂泊红尘,但是浪子走不出天涯,是吧。
(二)
“陆先生。”苏题在卧室里就开始大叫,声音随着一溜小跑飘进到书房,鞋子拖得踢踏响。她猛地勾住我的脖子,兴奋的在我眼前晃晃沙黄色的信纸,“你写给我的?”
“嗯?”我反手抱住她的腰,制止她扭来晃去的身子,紧紧贴在自己后背上,笑她,“一封情书,激动成这样?”
“当然了,”她认真的把信封递到我眼前,“你写的嘛,当然开心啦,我还是第一次听这么好听的土情话。”
“什么叫土情话,明明都是文艺深情的心里话好不好。”
她挣脱开我的手,转身坐到我的腿上,勾住我的脖子,深深的吻我,很久后,才意犹未尽的离开,“陆先生,就算是土情话,我也喜欢。我还要在卧室的床头装一个展示墙,贴满你写给我的情书。”
她说着站起来就往外跑,“现在就去淘宝选一款文艺范儿的,嗯,还得大气上档次,哈哈。”
我头疼着她这奇怪的想法,想到每天头顶都挂满我胡说八道的情话,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哦,对了,我还要给你买一点好看的贴纸,你如果写不出完整的情书,就写简单的句子,只要是赞美我的,我都觉得好。”
我直接石化在椅子上。
苍天,以后写情书可要深思熟虑,斟字酌句,不然写到做不到,句句空话,夜夜悬在头上,还真让人心里发慌。
“陆先生,我还给你买了一套专门写情书的笔,有六个颜色哦。”卧室里传出她兴奋的不得了的声音。
呵......呵呵呵,好吧。
坦白说,写情书的技能,是为了夏天。夏天的文笔很好,是大学时校刊的主编,工作后又从事编辑工作,她曾经在校园活动的娱乐问答环节上,说自己喜欢文笔好的男生。
我翻看了王小波的《爱你就像爱生命》,反复的背诵,百度搜索爱情诗词和爱情金句,模仿,练笔,终于找到感觉和窍门,写了几十封,铺天盖地的送给她。
那高调酷炫狂拽的样子,恨不得全学校都知道我在告白。
虽说我的情书不是纯粹于心灵的产物,但是我对夏天的爱,浓至血液,彻心彻骨。大学三年,我将她捧于掌心,护于心口,保存了二十年的温柔和男友力,尽数为她奉献。
因为我就是为她痴迷到以她为全世界。没错,夏天就是有这个魅力。
好看,我觉得这两字形容她的样子,足矣。鹅蛋脸,大大的眼睛会说话;声音温柔,气质静美,还会舞蹈和书法。喜欢穿各种款式的裙子,散着齐腰的长发,抬手落足都是校园女神的形象。
能追到他,我自认是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尤其当她像一只小猫一样窝在我怀里看着夜空中的星星跟我说悄悄话的时候,我就暗暗祈祷上帝把我们变成雕像,相依永恒。
和夏天的相爱,激发我很多不曾有的潜力。谁说的,爱对了一个人,会长成自己最向往的样子。
没办法,爱她,真的想把更好的自己给她,且心甘情愿毫无保留。那样激烈热情的爱,那样自信完美的我,充盈着二十岁到二十八岁的青春,无可替代。
我和苏题同居半年之后,我依然对夏天念念不忘。尤其夜深难寐,经常恍惚睡在我旁边的,我臂弯里的,仍旧是那个美丽多情的姑娘。
偶尔还会很该死的,脱口而出夏天的名字,让在同一个屋檐下被叫错名字的苏题,片刻的愣怔。
苏题什么都不会问,只会斜着眼,摆在我面前一张特大号的脸,狡黠的笑,那笑容在我看来,翻译成句子,摆明了就是“瞅你那点出息。”
为此我很感激苏题让我在心里,保留一块干净柔软的空地,小心安放我的爱我的过去。
(三)
转眼要和苏题度过在一起的第一个生日,她神秘兮兮的让我整天不许回家。大周末,我去无可去,在肯德基与玻璃上的白胡子爷爷对望了6个小时,终于收到她邀请回家的信息。
推门进去一片漆黑,内心不禁腹诽,不会是电影上的小孩子把戏吧,突然冒出来一堆人,喜笑颜开,推着一个点着五颜六色蜡烛的生日蛋糕。
心里想着,拐进客厅,我愣住。
一顶双人帐篷,在两根大红烛光下明灭闪动。门前折叠小桌上,放着大概8寸的生日蛋糕,两只战国时期的青铜小爵,一盘花生米,一盘爆米花,两个小菜。
苏题穿白色系带睡衣坐在地毯上,半路胸脯,仰面看着愣神的我,微笑,没有说话。
“你做的?”
“嗯,送给你的,最近太忙,老公,没办法真的陪你去户外露营。”苏题蹭到我怀里,头发拱拱我的下巴,十分歉意。
我环抱住她,脑袋埋在她的肩窝处,那一刻,莫名有点想哭。自从和夏天分手后,我再也不想去露营。
曾经只要学校周末没有事,我们就会徒步、露营,每一寸山脉,携手丈量,每一片夜空,依偎观赏,会用山泉水煮茶,听鸟鸣虫叫微风。然后每次都会疯狂接吻,忘我绵长。
那时的夏天,火光中忽闪的皎洁眼睛,连月亮也会逊色。
我无法忘记那些场景,直到现在都依然清晰如昨。看着面前小小帐篷包裹的空间,我恍惚看到夏天娇艳如花的脸,和一双眸子清澈如潭。
“好想吃蛋糕,很饿。”我揉揉苏题柔软的发,努力控制情绪。
“喝点酒好么,”苏题夸张的晃晃手里的铜器酒爵,“特意网购的,满足你江湖豪侠的向往。”
我看着对酒精过敏的她,内心陡生愧疚:苏题,你何以对我这样好。
温过后的黄酒,口感更浓重,辛辣烫过喉咙,呛得我干咳。她发笑看着我,脸上都是小女人的欢喜。
“听你兄弟们说,你大学酒量不差啊。”她夹着黄瓜片,递到我嘴边。
凉凉的触感,酸酸的味道,慢慢减缓了酒精的刺激。
“啥岁数了,早不行了。”
“哈哈,您老是不是胳膊腿儿不灵了,肾也虚呀?”
我猛的推倒她,压在身下,“要不要亲自检验下你老公,还能不能再创佳话?”
火光,烛光。
夜空,客厅。
夏天,苏题。
眸子确实一样,都清晰映着我的脸,仿佛那里有一个世界。而我分明从眼前人的眼里,还看到了理解。
苏题的眼神,透着安稳的力量,被她温柔的注视,整个人都是放松状态。我恍然明白,一起相处似短非长的日子里,我被照顾的很妥帖。
没有以前会莫名冒出的担忧,也没有旗鼓相当的紧张,反而享受着她偶尔的依赖,和一点小孩子的情态。不累,真的,那种轻松,和夏天在一起不同。夏天是一团火,燃烧着,热情着,感染每一个人,时刻都是青春激昂的样子。
苏题是一汪水,清凉着,无波着,浸润着别人,舒舒缓缓,岁月流深。
可能是我老了,那一刻,浮在她身上的一刻,温热的气息,忽而就给了我“如此一生”的感慨。和这样的姑娘,平平稳稳的度过一生,也该是幸福的。
“苏题。”我认真的注视她的眼睛,认真的,一寸一寸将大半颗心从另一个女人身上抽离,认真的对着怀里的人说:“谢谢你。”
我低头用唇堵住她即将而出的声音,掌心滑过软软的肌肤,一寸一寸。以前一直没有认真的探索,我对苏题不算了解,今夜,在这顶崭新的帐篷里,在窗前红烛的包裹下,我想要重新认识她。虽然我还忘不了夏天,可我想,她一定有办法。
苏题,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