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不知在某一时刻突然想起了过世的爷爷，而我的脑海中尽然浮现不出他的完整模样，像是薄雾笼罩。我知道，他确实离我很远了。
印象中的爷爷是可恶的，残忍的。他活着的时候确实没给我留下多少好的记忆，我讨厌他，甚至恨他。
小时候他常与奶奶争吵不休。奶奶个头高大，而他矮小，可他总将奶奶打的遍体鳞伤。我知道又是他拿我威胁奶奶，不让我上学，殴打我，奶奶心疼，于是自己承受那些痛苦。
他仿佛不知丢脸二字怎么写，总是不顾及家人的脸面与探访的亲戚因为一点小事争吵，吵得面红耳赤，仿佛他最得理。可是他也只会争吵，不会打架，他只会打家里人。
赌博，喝酒，抽烟，家暴。他在我的世界中就好似一个恶魔占据了我的整个童年。我记得，小时候最幸福的时光便是他去黄山打工，家中只剩我和奶奶两人的时候。
是什么时候我开始期盼他死呢？
那年家里从山中搬到了小学旁，这原本乔迁之喜却成了我这辈子的噩梦。
他变得不能用残暴来形容了。他找各种理由与奶奶吵架，殴打。半夜不让我睡觉将我关在小房间中。奶奶终于在一个夜晚被他刺了一剪刀只身去了上海。那天晚上一路的血，一路的泪，与我的尖叫，还有家中东西摔打的声音成为了我这辈子最不能忘怀的一幕。也许就在那一刻，我希望他去死。
第二天他将我赶了出去，衣服也甩在门外。那年，我四年级。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得家，没有奶奶的日子我过得提心吊胆。我怕他虐待我，殴打我，我怕我活不到奶奶回家…
那年是我的成长之年，我学会了洗衣服，学会了烧菜，学会了一个人咬着牙坚持。我是如此的想奶奶，以至于拿她的衣服代替她陪我进入梦乡，那是我每天最快乐的事。可我知道她不能回来，不能回来。回来了，我不知道奶奶是否会被他逼死，奶奶是我最亲的人了。
他说让我打电话给奶奶，说自己生病，骗她回家。我不想，可我不敢不从。当我听到奶奶说她要回家看我时，我真的很想哄一句，我没生病。可我不敢。那个恶魔在旁边看着我，我怕我会被他打死。
奶奶终于回家，他也没有做出冲动的事，我在想，这是暴风雨之前的平静还是他改邪归正。
“小慧，将楼梯下的那瓶酒拿来。”“知道了。”我在写作业，他突然让我那瓶酒。我好奇酒怎么会在楼梯下，还没等我疑惑完。我发现那不是酒，是农药。他是不是要杀死我和奶奶了。我心中的恐惧油然而生，我不想死，不想奶奶死。我走上了回家的楼梯，我想着是否要倒掉换成水。可他在厨房不停地催我，我怕他立刻灌药给我喝，我想等把药给他立刻去找奶奶，这样我们还能活下来。
“拿点糖过来吧。”我又听话的拿过去，当我转身准备出去寻找奶奶时，发现他在杯子中倒满了药还参和着白糖。原来，他想死了。身体的反应令我夺去他的杯子，晚了一步，我亲眼看着他喝了下去，而我被推到在门上。“小慧，好好学习，去把奶奶叫回来。”我没穿鞋就往外跑去，奶奶，奶奶，我不停的叫。也许是天意，那天的奶奶回来的如此之晚。
当我们赶回家时，爷爷躺在我房间门口，呕吐物覆盖了他的脸，流到地板。他的脸色泛紫泛黑，不停的抽搐。打电话，打电话。我按手机的手指都在颤抖。爷爷被抬进了面包车，奶奶趴在他的身边哭泣。再去医院的路上，我看到他的腿抽搐了一下，我知道他死了。如同我之前期盼的那样，他死了。死的那么突然，那么让我毫无防备。
当医生告知抢救无效，奶奶趴在医院的地板上扒着医生的脚求他，求他在试试。看奶奶哭成那样，可我却一滴眼泪都没留，我一个人坐在医院的凳子上，想着一切，发着呆。旁边打扫卫生的人问我，你爷爷死了都不哭吗？我也想知道我为什么不哭，为什么？为什么？我反问着我自己。
按照当地的习俗爷爷被车送回了老家。他躺在棺材里，脸被黄纸盖住。是因为死的太难看了吧，真的是七窍流血，全身浮肿。看着他躺在棺材里，我还是哭不出来。我觉得自己太可怕了，甚至觉得自己是害死爷爷的凶手。我没告诉任何人那天他怎么喝药的经过，我怕。
出材那天，也就是埋棺材那天。我站在棺材队伍旁边，手里捧着爷爷的遗照，我哭了。那是我那几天唯一的一次哭泣。我发现，和我有血缘关系的人又少了一个，以后只有奶奶陪伴，我想起，大热天他在田里插秧，虽然脾气残暴，可干活却异常吃苦的时候。还有小时候半夜，与他走夜路，他牵着我的手，我说我闭着眼睛。我害怕。他笑着说“人死欲断孽，草死还还魂”他这算映照了自己的话，用死来断孽吗？
那个半夜陪我吃冷饮的爷爷死了，那个在冬天陪我烤红薯的爷爷死了，那个在我生病背我去的爷爷死了。爷爷，在他被埋下的那一刻，我想起了他所有的好。忘却了所有的恨。我边哭边刨着埋他的土。可旁边总有人阻拦我，为什么，我只想看他最后一眼而已。
我不知道怎么回家的，亲戚说我哭晕在了坟墓上，是舅爷爷背我回来的。他们说没想到我如此想念爷爷，他们以为我恨他。是的，我还是很恨他，恨他丢下了我，丢下了奶奶，没尽到一个男人的义务，更恨他让我去拿药。这成了我这辈子最大的痛与噩梦，至今我都不愿睡我的小房间，甚至害怕回到那间房子。
死了，他终于死了。没他的日子，我与奶奶过得如此平静，我有时都忘了与他的故事，甚至不敢相信小时候的自己经历了这些。我忘了，忘了好多，连他的模样都记不住了。只是偶尔在梦中会梦见与他的故事，醒来的实时候脸上总有泪水。
我不会承认我还想他。
【写下来，一是纪念爷爷，二是怕自己连这些都已经忘记，毕竟，这也是我的童年的一部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