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心放任于天间地。所有的不知所措,都能释怀。
无意间读到一首小诗:
双河客栈饮茶记
作者 / 李元胜
可以北坡种菊,也可以南坡放养顽石
可以西门下山,也可以东门直上青天
借两条山道,不看繁花,只看满头霜雪
借三天艳阳,不晒新谷,只晒一腹闲书
我有悬壶,只装白云不装酒
我有鱼竿,只钓自己不钓你
哪有茶,明明是十万沉舟重逢春水
哪有蝶,明明是一片枯叶迷失此生
蝉鸣正盛时,读这首《双河客栈饮茶记》,像捧着一碗刚沏好的凉茶,暑气从骨头缝里往外冒,又被字里行间的清风悄悄按了回去。
诗人说,可以北坡种菊,也可以南坡放养顽石。原来人生的选择,从来都不必像解数学题那样唯一。夏天的荷塘里,有的荷花开得张扬,有的花苞憋了整个七月也不肯露脸,可谁又能说,含着苞的就不如盛开的体面?
山道是借来的,阳光也是借来的。不看繁花,只看满头霜雪——忽然懂了,人活到一定年纪,眼里的热闹会慢慢淡去。就像盛夏正午的树影,从细碎的光斑变成整块的浓荫,反而更能盛下一片清凉。那些曾揪着不放的得失,原是被繁花迷了眼,等霜雪落满肩头,才看清路本来就不止一条。
闲书晒在艳阳里,字里的故事该被晒得软软的吧。想起老家阁楼上的旧书,雨季过后总要搬到院里晒,纸页被阳光烤出淡淡的霉香,混着青草气,倒比新书多了层人情味。人也一样,那些没说出口的心事,没走完的路,被岁月晒一晒,就成了别人偷不走的闲情。
悬壶不装酒,装白云。多妙啊。酒是用来醉的,白云是用来醒的。醉时看山是山,醒时看山还是山,可心里的重量早不一样了。夏天的云最是自在,聚了又散,散了又聚,从不管谁抬头看它。人若能学白云,把执念倒空,壶里自然就有了天地。
鱼竿不钓你,钓自己。小时候在河边看人钓鱼,总急着问钓了多少,如今才明白,钓者要的哪是鱼。浮漂在水里动一下,心跟着颤一下,倒像是水里的自己在轻轻扯着岸。夏天的河水烫脚,可蹲在岸边久了,看水纹一圈圈荡开,连自己也跟着软下来,那些拧巴的念头,早被水流带向了下游。
哪有茶,明明是十万沉舟重逢春水。茶刚入口是苦的,咽下去却有回甘,像那些熬过来的日子。沉船在水底待了多少年?春水又等了多少个春天?不必问。就像夏天的雷阵雨,乌云压得再低,总会有放晴的时候。苦过了,甜就来了,不是刻意求来的,是光阴熬出来的。
哪有蝶,明明是一片枯叶迷失此生。枯叶蝶落在枝头,你说它是蝶,还是叶?其实都不是。它只是借着枯叶的样子,躲过了风雨;又借着蝶的翅膀,飞过了荒原。人活一世,谁不是带着点伪装前行?可伪装久了,倒也成了真的自己。就像盛夏的傍晚,暮色把人染成剪影,反而比白天更像本来的模样。
合上书时,窗外的蝉还在叫,却不觉得聒噪了。原来双河客栈不在别处,在每个愿意停下来的瞬间里。夏天很长,长到足够我们把慌乱泡成茶,把迷茫晒成闲书,把自己,轻轻放进这天地间。
茶烟袅袅,像诗人没写完的句子,在空气里慢慢散了。而那些懂了的,不懂的,都随这盛夏的风,成了心上的一道辙,不深不浅,刚好能盛下往后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