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睁眼看世界的时候,就有一盏油灯给我夜的光明。因为从我记事起,家里就点着一盏玻璃油灯,胖胖的肚子,上面有均匀的沟壑,底下收成一个平底座,上面一个细脖子,一个薄铁的圆盖子中间是一个捻子。
每当天黑的时刻,我们都愿意去点亮那盏油灯,天越来越黑,唯有这如豆的灯火越来越亮。母亲开始她做不完的针线,或纳鞋底,或缝补我们的衣裳鞋子,那些破了的洞,总有冷风钻进来,第二天补好了,带着母亲手心的温度,带着油灯的温暖,生活真的无比美好。父亲多半是扒麻的,只有一少部分是扒给自己用,大多是给生产队扒挣公分的,父亲母亲基本上不说话,埋头干活,母亲纳鞋底拉扯麻绳的声音,父亲一节一节掰断麻杆儿的声音就是一种生活的交流。我和哥哥则是撕开纸条来玩火,我俩不停地压抑着笑声(本来他们就不愿意我们玩火何况我们制造出噪音来),这是我们百玩不厌的游戏。
那时的冬季,屋子放一桶水,第二天里都是结了冰的,在那个贫穷的年代里,家里缺少欢声笑语的悠闲时光,母亲父亲还有哥哥我们围坐在小小的油灯旁,即便什么都不说,心里也是无比幸福和温暖!
后来有了电灯,我们不再坐得那么近,各自做各自的事,心里有些失落。
渐渐地我上了中学,要走七里的山路,母亲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做饭,厨房里一片冰冷,水缸想舀出水来,必须先用菜刀背敲开上面的冰,门口处,西面和后面的墙上是厚厚的白霜,我起来梳头洗脸的时候,厨房里的雾气已经伸手不见五指,母亲开了门,雾气就在吹进的冷风里向外逃去,那盏灯泡在雾气里昏黄的样子,门外是一片漆黑和寒冷,灯在逐渐变得稀薄的雾气里泛着黄晕,锅依然咕嘟咕嘟开着,灶里是红红的火。
再后来我们都远走了,二妹走的时候,父亲说:“父母在,儿不远游”,那时我们都还年轻,父母身体尚佳,我们都没掂出这句话的份量。一年年过去了,岁月轮回中我们的父母在衰老,父母变得不那么强壮和强大,回家的路变得尤其漫长,望着手机里父母衰老的容颜和白发,那句话在心底沉重起来。
因此我思念家的灯火,那盏如父亲母亲温暖目光的灯火。我常想:假如我在夜里回去,远远望见那盏灯火,定会激动万分。
然而我没有在夜里回去过,我在冬季黎明前离开的时候却太多了(冬天去市里的汽车来的时候天还没亮),父亲送我到村头直到汽车离开,母亲送我到大门外,我每每回了头,母亲站在一片漆黑里,看不清她的脸,还有她脸上的泪,我们甚至没有太多的道别,母亲身后的灯亮着,灶里的火亮着,桌子上是我没能吃完的早饭……
我在路上走着,离故乡很远,唯有那盏灯火在心里亮着,让我温暖,让我觉得故乡不远,父母亦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