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轮值的荒,一个世纪的职责他没有完成好,原因很简单,因为总有些事,总有些人,就像规则偶尔的混乱,秩序偶尔的失效,会不经意影响了发展的轨迹,纵使神,也不例外。
说起来像个笑话,或者说像个庸俗的故事,但荒,就是这么踏进了这个从第一步就知道结局的圈子⾥,直至最后的自我放逐。
⽼大总说,我们的能力与其说是创造,不如说是执⾏,⽼大偶尔偶尔几千年可能才有⼀次的低落时,会揽着荒的肩膀,然后说,老三,咱们都是人啊,⼈力终有不可及,然后荒就会也附和一句,是啊,人嘛,脆弱不堪一击,其实荒的内心是不屑一顾的,荒直到很久以后才真正明白⽼大的⽆奈。
那⼀次的轮值,正赶上五千年一次的仪式,仪式是铭刻在这个人间诞生的基石上的,每五千年一次仪式,每五千年一次献祭,祭祀逝去的文明,祭祀逝去的人类灵魂中的一部分,祭祀亘古永存的规则,这个仪式持续百年,以神祇的名义开始,以上苍的名义结尾。
荒那次的轮值正赶上这个仪式,他的职责本该是监察者, 却无意卷⼊其中,可是当裁判者进入游戏中,游戏还能如何进⾏。荒从最开始就明⽩这个道理,只是到最后才明⽩僭越的代价,即使是神,也无法承担。
昆仑之巅,长年被冰雪覆盖,那一年,荒的掌控使是语,语的⼒量是冬雷阵阵,夏语雪,她替荒执掌冰雪霜冻,荒来到昆仑,从雪⼭之巅唤醒语,他需要语来执⾏这场漫⻓长的仪式,他实在没有精力去周全每一个细节。
这场漫⻓献祭是由九州共同完成的,每五千年,九州各自倾尽所有青铜铸成的九座⼤鼎会再次从黄泉之下,琉璃池中升起,自此悬在四方大地百年,宣示着五千年⼀次的仪式⼜一次开启,这座巨大的轮盘开始转动,九州大地,四⽅天地,需要选出共⼗八位候选者,而这场仪式的目的也很纯粹,就是神会指派⼀人混在其中,于是一共会有十九位候选者,⽽人类的使命是找到神指派的⼈,确保他是最后一个死亡的就可以,而神的任务就是重复进行三次这样的的仪式,用三生三世,这些参与者,死去三次,然后选出最满意的那个人,献祭,然后向死⽽生,赋予其仙的新生,而其他的人则是彻底地死去,不不留痕迹。
不出意料的,荒唤醒了语之后便让语去做所有事了,他想着每三十三年他需要回来⼀一次就好,这⼀次,他也是指派语去混入其中,他相信语,一定会替他选出最合适的那个人,然后完成使命。
每位神祇对他的掌控使都是无条件的信任,这是创造者的规矩,每位掌控使对她归属的神祇都是绝对的忠诚,这是神的恩惠。
仪式就这样像以往数次一样的开始了,三轮很快在百年后结束,语召唤荒回来,告诉他,这一次, 胜出的是个⼥子,她在一半的时候识别出了了语并且保护语直到最后⾃自尽而亡,荒听完,不假思索便认可了语的判断,他复苏了所有的⼗八位参与者,他第一次见到这⼗八个人,他们来⾃九州大地, 有⼗岁的孩童,有正当壮年的男子,有年过半百的老妇,有年轻的少女,荒的目光突然定在了一个少女身上,他突然不知由来的烦躁,他很想让那个正在垂首哄那个十岁孩童的少女抬起头来给他看看,但他又有些慌乱,冥冥之中,他看见一朵相似的花仿佛在少女的身上绽放。
这时,语叫住了那个少女,她叫忆,语领着她走上前来,“快来觐⻅主神,”语低声对忆说。荒呆呆的看着少女,是那朵相似的花,真的是她,难道注定是那段仙缘,世间竟有如此之事,竟有超出神的掌控的轮回存在?少⼥大声的说:“我本以为,死亡的最终报酬是不用再死一次,这⾥,还是这样么?”
很有趣,少女的第一句话就是质问,荒心想。荒故作漠然地说:“死亡本身不过是我制定的规则之一,和日出日落,没有什么区别,如果你让我⽣气了,我就让太阳两次沉⼊地面。”
少女没有再说话,因为语迅速拉住了她,怕她触怒荒,但她亮晶晶的眼⾥写满了不甘,荒对语说,“你放开她,让她说。”
毫无疑问,荒的⼼里是偏向了少⼥的,可是少⼥却闭⼝不言,荒不禁有些好气,便假意出声威胁道: “你是不是以为你就是这次的献祭者了,可是我没有点头,你也不算的。”
少女听完,愣了一下,脸唰的一下涨红,她指着荒说“我不怕,就算再来⼀次,我也依然会是的。”
荒记得她,记得她如出⼀辙的倔强,记得同样的语气,同样的神情,荒突然出声:“好,那就再来一次,这一次,我来参加,这个提示算是个补偿吧,毕竟要你们再陪我玩⼀次。”
“荒,你不可以的”语还没等荒继续说下去就打断了荒,语不是没有分寸的人,但语这次还是着急的出声就知道此事绝不同寻常,语继续说道:“荒,这献祭仪式每五千年一次,每百年选一名献祭者, 牺牲其他十七位献祭者,这个规则是人间的基石,这个规则是人间正常延续的基础,不可被更改的,即使是你,也不可以的。”
站在一边的少女,看着语焦急的神情,仔细听着语的话,脸上逐渐有了笑意,像⼀只占了便宜的⼩猫,朝荒示威性的挥了挥⼩拳头,荒的少年心性上来了,他决定了的事就不想改变,更关键是,他不想在这个少⼥面前失了颜面。
他⼿轻抬,抬起了正欲降入地底的九鼎,⾥面盛着的是那十七个⼈的灵魂,语知道,当九鼎重新被固定在九州四方,意味着⼜一轮仪式的开始,⽽无论是荒还是她,都没有办法再更改这个进程了,九鼎释放出那十七个灵魂,荒将他们再一次复活,和少女一起再次投入人间,仪式,再⼀次开始,命运的转盘,再⼀次转动,只是这⼀次,仿佛神的哭笑也被囊括其中。
少女⾛在西湖边,她很聪颖,她知道,她要找的人,必然不是本来模样,而换了⾯⽬的⼈无论掩饰得多好,总归是别扭的,她就是靠这样的细⼼认出了语,赢得了前三轮的仪式,只是她关于这些参与人的记忆都全部被抹去了,一切从头开始,她⾛进湖边的一家小店,是⼀家卖纸伞的店,每一把纸伞上⾯面都写着一句诗,她随⼿抽出一把淡紫色的纸伞,轻轻的念出上⾯的诗句,“对月形单望相护......”
身后传来一个醇厚的男声“只羡鸳鸯不不羡仙”这个男子看着⼆十几岁,眼神里有着不加掩饰的热烈,男⼦对她笑笑,⼀个很腼腆的笑,一个热烈的眼神,她立即被这样的对比鲜明吸引住了。
男子说:“我经常来这边,老板是我兄弟,所以我熟知他写的每一⾸诗,熟知他写在哪一把伞上。”
她还没开口问,男子便一股脑的说出来了,她莞尔,“那我再考考你......”她仔细挑了下,拿起一把粉黄色的纸伞,“东边日出西边雨?”
“道是无情却有情”男子的话语带着灼热的味道,男子的眼里仿佛燃烧着火焰。她告诉⾃己,找到了,只有神祇才有这样的魔⼒,这样掩饰不住的魔力,而且这个男⼦说他经常来这边,说老板是他兄弟,可她从一进⻔就注意到这家店的布置,这家店的装饰,分明是⼥子心思,她立⻢就猜到,一定是神祇为了掩饰自己身份编织的谎言,她心里在为自己的聪颖欢呼雀跃,她故作镇定⾛到男子面前,牵起他的手,“跟我走,我们要一直到最后”
男子顺从的跟着她,向店外⾛去,西湖的荷花开了,⼀大片的淡雅在晚饭中摇曳生姿,似乎在祝福这对各怀心思的璧人。
少女沿着杭州城的街道走着,走过了无数次刀光剑影,走过了无数个生死瞬间,走过了数个春秋冬夏,她依旧紧紧牵着男子的手,她知道,她要保护他到最后,只是她渐渐的也不知道这么做的原因了,她只知道,她要牵着男子的手。
直到那天,那是一个晚霞如烈火燃烧的傍晚,那个男人右手持一经幡,赤着双⾜,从远⽅走来,眼里带着喷涌而出的怒火,少女立刻意识到她错了,她犯了一个最大的错误,她认错了,她一直以为要保护的人不是她牵在⼿里的人,她转过头,看向这个一直牵在手里的男子,她没有出声,男子的眼里是有着燃烧的岁月,他轻声说:“对不起,我不是他。”
少女有着刹那的慌张,下意识的问道:“可是,你不是他,是谁?”
“是啊,我是谁呢?”男子依旧带着腼腆的笑容,只是语气里透着无穷的疲惫。
少女追问道,问他,也在问自己:“那家店,明明是女子心思,你却说是你兄弟的,你明明不是常人,却装作常人,你不是他还能是谁?”
“那家店确是我兄弟开的,那些诗也是他写的,只是他不久前离世了,由夫人代管,所以我也经常会去看看,帮衬一下,仅此而已,至于我,我本是天地间一闲散之人,却非常人,只是个不幸的人,却要装作常人吧。”男子缓缓的说出真相,“但我很感激,谢谢你那天牵着我的手,谢谢你一直牵着我的手,从不曾放手。”
少女的眼里有着湿润的雾气,荒看着她紧紧牵着另一个男子的手,荒的眼里带着怒火,他举起经幡,落下,天地之间一声巨响,神灵的怒火,天地同感,荒站在他们对面,缓缓说出一句话,“我不想玩了,我告诉你们,我就是神,你们谁先杀了对方谁就是献祭者。”
然后,荒看着他们,看他们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少女的脸上满是纠结和懊恼,她总是这样,有什么就表现出来,而那个男⼦的脸上,仍然带着腼腆的笑,突然,男子的右手迅速从袖里抽出,少⼥下意识的反应松开了一直紧握的他的左手,少女的刀很快,有时候快到来不及思考,快到她⾃己都搞不不清楚发⽣了什么,她看向刀入身体的地⽅,血流出来,不知为何,她开始难过,很难过的那种难过,她再一次握紧了男子的⼿,男子的右手,没有兵器,从来就没有,没有刀,没有剑, 有的只是,他不愿让她为难,荒看着少女在那抱着男子,紧接着,荒看⻅少女的眼里流出了泪,然后反手一⼑结束了⾃己的生命,少女的刀依旧很快,似乎⽐刚刚还要快,快到连神都没反应过来, 快到似乎刺到了神的⼼里。
荒的⼼里堵得慌,他突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有些犹豫,这时,语出现了,语复苏了所有人,然后对荒说:“你来选吧”荒这一刻乱到彻底失了分寸,他很烦,“你们,都给我消失”九鼎听闻法旨,开始收取灵魂,即将收取少女的灵魂,”慢,将她放逐人间轮回。“九鼎有刹那的犹豫,但荒固执看向九鼎,九鼎没有坚持,任少女的灵魂返回人间,荒觉得有些累,他目送少女的灵魂飘飘荡荡消失在人间荒芜,他想了想,一脸嫌弃的指着那个男子对语说“就他献祭吧”语毫无异义的执⾏着荒的指令。
“只是这样九鼎只能盛载十六个灵魂了,这不符合规则的。”语突然出声,“荒,你会被惩戒的”
“没有人能惩戒神,语,你放心”荒安慰语说道,但语知道,不是荒说的那样的轻描淡写,荒已经擅⾃更改了人间延续的规则,若再不凑齐十七个灵魂,恐怕九鼎不宁,人间不安,秩序不再。
语站起来,她对荒笑了笑,这一个微笑绚烂⽆比,荒在刹那失了神,他在无意识的回味语的微笑,当他终于体会出一丝的决绝,语已经投入九鼎之中,九鼎归位,百年献祭,落下帷幕,荒心神⼤伤,不知是为那个在人间轮回飘荡的少女,还是语。
当⽼二来看荒的时候,荒默然坐着很久了,然后对⽼二说他要自我放逐⾃⼰三百年,荒说完没有解释,直⼊太虚边荒,⼀梦不起。
表独立兮山之上,
云容容兮而在下。
杳冥冥兮羌昼晦,
东风飘兮神灵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