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家小区后面是一个菜场。菜场挺大的，有半条街的宽度。无论你想找什么都可以找到，甚至东头还有一个修鞋的小摊位，支着一个蓝色遮阳伞，旁边放着一个工具箱，各种线圈和工具半裸露在外面，一个半旧的缝纫机咿咿呀呀的响着。

他的手艺挺好，鞋子总能被他修复如新，收费也不贵，因而生意还不错。我每次路过的时候都可以看到一两个老太太坐在摊位旁边的小凳子上，边等边聊家常。我也和他聊过几次。

修鞋匠是一个瘸子，半只眼睛失明。他修鞋子的时候，一只眼睛几乎贴到鞋子上面，修的很认真。

鞋匠年轻的时候是一个很帅的小伙，家里很穷，不过这没什么，那个年代家里穷是一件好事。只是他做了一件不好的事情。

他喜欢上了村里王财主家的女儿，王小娟。

当王财主家被打倒之后，王小娟躲到了他家。但是村里的队长听到风声，跑到鞋匠家，要把王小娟带走。鞋匠急了，跟队长打了起来。

结果是，修鞋匠被关在村头的小破屋子里，被打了个半死，瘸了一条腿。

02

鞋匠的妈妈送了家里的一只鸡和半篮子鸡蛋后，鞋匠才给放出来。

只是，王小娟已经嫁给了村西头的老韩。老韩是一个鳏夫，有一个女儿。

修鞋匠不怪王小娟，他知道如果她不嫁的话，就要被打死了。

那个年代，地主家的余孽是低等的，甚至不配活着。

03

第二年夏初，王小娟生了一个儿子。老韩很高兴。

这天，是儿子出生第14天，老韩赶牛耕地，天空中下着小雨，田里的牛不知为何发了疯，老韩使劲拽着，猝不防及，被牛顶出了几米远，胸前被顶出了一个窟窿，没多久就咽气了。

王小娟听闻与她半月大的儿子一同哭了许久。

之后，鞋匠偷偷地给王小娟送了半袋米。

可是第二天，修鞋匠的妈妈就骂上了门，骂王小娟克夫，骂王小娟引诱着自己的儿子偷家里的米给她，刚死了汉子就往自己儿子身上贴。

王小娟被她气的晕了过去。

这之后，王小娟发誓再也不见鞋匠。

但是，鞋匠还是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偷偷的送半袋米放在王小娟家的门外。

修鞋匠的妈妈却没有再去骂过，因为修鞋匠说，如果她再去骂，他就永不娶妻。

04

修鞋匠一直没有讨老婆。起初是因为家里穷，自己又是个瘸子，没人肯嫁。

后来，修鞋匠的妈妈去世了，修鞋匠在村里的学校旁边开了一个小商店，卖卖小孩子的零食，零碎的日用品，日子倒还过的去，也有人来说过媒，都被他拒绝了，因为王小娟一直没有再嫁人。

05

一个昏沉沉的午后，修鞋匠正在自己的小商店里假寐，忽然王小娟的继女跑来，哭喊着让他快救救自己的妈妈。修鞋匠忙问怎么了，小女孩哭个不停，直说家里着火了，赶快救救妈妈。

修鞋匠拔腿就跑，赶到王小娟家时，只见浓烟滚滚，王小娟家的草堆已经烧着了，火势很旺，已经蔓延到屋子。修鞋匠一头冲进屋子，王小娟正躺在床上，不知生死。修鞋匠连拖带拽地背起王小娟往外走，快到门口时，一根横梁掉下来，砸到了修鞋匠。

等修鞋匠醒来的时候，人在医院，自己的眼睛已经看不清楚，而王小娟也永远的离开了他，离开了这个世界。

火灾的原因是不知哪家孩子玩火，烧着了王小娟的草堆。

06

修鞋匠领养了王小娟的继女和儿子。

儿子很争气，上学很用功，考到了外地的大学，有一份不错的工作，妻子贤惠，儿子伶俐；如今，儿子的孙女已经会走路了。

女儿嫁在本地，时不时地来看看他，给他带点肉和好吃的；

我问他，您这一辈子有什么遗憾吗？

他说，没什么遗憾，这一辈子都是随着自己的本心生活，虽然腿也瘸了，眼也是半瞎的，但是我还能听见声音，还能闻到食物的香气，从这个世界走一遭，还是很幸运的。

你看，这摊位前的支付宝和微信扫码就是女儿帮我弄的，他有点得意的对我说。

木心先生说，从前的日色很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能爱一个人。

我对他说，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