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40年前的事。

    那年我14岁，父亲35岁。我在曹里高中上高一，父亲在这所高中教毕业班语文，我们既是父子又是师徒。

    35的父亲正当壮年，命运挫折使他郁郁寡欢，内向的性格更加刚毅，他想把满腔的志向放到我身上实现。而14岁的我，则生性顽愚，心浮气燥，读书如同蜻蜓点水，学习成绩总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我父子俩同住在一斗室内，便发生了监学与懒学的对立。他不能瞧见我玩，有空就盯住我看书，我如同关在笼子的鸟，身在曹营心在汉，看着同学课余玩的活蹦乱跳地玩，心早就放飞了，那有心思看书。俺父子俩就这样无声地对立着，他想着法让我多学会，我则想法让自己多玩，像美国动画片猫和老鼠。

    父亲望子成龙，为我买来许多学习书籍。我则把它们一摞摞地放在课桌上“观赏”，还非常豪爽地“借”给同学。这天晚饭时分，父亲突然问起那些书本，我搪塞说在教室，他命令我拿回来“验货”。我去教室才发现这些书多半不知所踪了，这可如何向爱书如命的父亲交待！正当我呆若木鸡地犯傻时，看见父亲满脸怒气的来到教室，我自知厄运难逃，撒腿便跑，父子俩像猫捉老鼠一样在教室转了两圈，好在教室里没人。当我刚跑出教室门口，父亲在后踢我了一脚。这一脚刚好被一群上教室的同学看到，丢人的是在这群同学中，还有女同学！

    我跑学校外的寨墙上，回味着刚才发生的猫追老鼠的一幕，觉得丢人啊太丢人了，这么高一条汉子了，还让父亲辇着揍，真让我无脸见人啊！我气极败坏地想：走，流浪去，像高尔基那样，上人间大学！我便转身向大路走去，带着冲天的豪气！

    离校出走，事先没有一点思想准备。走到大路上问自己，去哪？茫然不知。此时是隆冬季节，天很快黑了下来。我在路上漫无目的的瞎走，慢慢有了主意，先到县城去！

      我大步流星地走在朝县城的大路上，凛冽的风吹在我的脸庞，除了满天星辰，隐约能看清脚下的路，周围一片漆黑。向前走十多里，是摆渡口大桥，过了大桥再往前，只有靠感觉走了。我此时有点像唐诘可德那样，无知无畏地走原野上。不知什么时候，天空出来一弯月牙挂在东方，借助月光，看到路边一片坟地，坟地有一片松林，当我走近松林时，呼呼啦啦飞出一群野斑鸠，吓得我头皮发麻，头发稍都竖了起来。此时的心情，已从愤懑中慢慢解脱出来，心中充满害怕和惊慌。

    我看北斗星判断着走的大致方向，走着走着忽然前面有说话声，路边停有一辆拉满树木的六零车准备走，我正累得走不动，于是在车刚起步时，便从后面扒了上去。咣咣当当，不知走了多远，也不知车去何方，我心里有点发毛，便在车辆过小铁路减速时溜下来。我又顺小铁路向东奔走，我知道向东走，一定会走到县城的。我不时地趴在铁轨上听听，听到有节奏的叮叮当当声，我知道小火车快要来了，不久小火车果然从后面开了过来，小火车拉的煤，跑的较慢，我便紧跑几步，扒上后面车皮。此刻我是心开怒放，几个小时前的羞耻统统抛到脑后，座在小火车的煤堆上，甚至还感到一阵的惬意！

    从小火车站出来走到县城的大街上，已是下半夜了，繁华的十字街上此时行人稀少，几个做小生意的人龟缩在小摊后面，电石灯在寒风中呼明忽暗，一个老婆在骂大街，骂声在空旷的大街显得特别的清晰。

    我此时又渴又饿，身无分文，但也不能露宿街头，便去找在县高中上学的初中同学。当我几经周折，找到睡梦中的同学时，他急急忙忙的起床，对我说：快、快、快！快和我一块打电话，你咋跑到这？你爸快急疯了！

    我是第二天早上，被李老师、宁老师两个人追寻到县高中的。我出走一个多小时后，父亲发现了我的失踪，他站在高高的寨墙上高声喊我回来，最后一个同学说看到我抹着眼泪向贾鲁河大桥去了，父亲听见以后，情绪一下子崩溃了，吓的站都站不稳，他怕我一时想不开出什么意外！老师们急了，校长急了，立即派几组人马分几路寻找。李、宁二老师骑车按我走大致方向一路追寻而来，遇到有灯火的牛房，还要查看一番，当他们蹬着车子，进入县高中校园一眼就看到我，我正端着碗和同学吃早饭哩。李老师瞪着眼对我说：熊孩子，可逮住你了，让老子飞奔了一夜！当时是手摇把子电话，宁老师用电话通知学校把我找到了。

    这天上午我被“押着”返回学校，当时的心情真是羞愧难当，有个地缝都想钻去。我瞅一眼默沉无语的父亲，他那种无奈、自责的眼神像针扎了我的心一下，惭愧地低下了头。班主任刘老师来了，他声情并茂地讲述了我出走后的一切，父亲彻夜未眠，两顿饭滴水未进。他越说我越羞愧，开始悄悄流泪，最后止不住失声痛哭，眼泪中有委曲、有伤心、更有内疚。从此父亲更加沉默了，每当遇到我学习不见上进时，他总是紧锁着眉头。

    40多年过去了，我从青年走中年、从中年走到天命之年，自已有了家、有了孩子，深深体会到了做一个父亲的艰辛。

    高尔基说：“父爱是一部震撼心灵的巨著，读懂了它，你就读懂了整个人生！” 时值父亲节来临，心里对着痴呆的父亲说：对不起，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