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的柏林早晨,有一种微微的湿润,整座城市像是一只蘸了牛奶的面包,湿气在里面包着,还没有散出去。整座城市像是披了一个灰色的毯子,阳光很少造访,或者也很难穿破空气中的小水珠,被隔在老远的天边,所到之处阳光都高高地躲在树后面,一步步伴随着你的脚步向后移动。
街道被寂静笼罩,只有有轨电车在地面上划过的声音。一切都还沉浸在睡梦中,只有一两个醉汉坐在临街咖啡馆的高脚凳上,漫无目的地张望着空旷的街道,用酒精来打发这毫无新意的一天。
脑袋里还残留着昨晚party的酒精,肚子里已经空空如也了,于是我们来到楼下的一家饭店。招待我们的店家老板是一个非常热情的德国大叔,叫GiGi(他的名字让我有一种想和他做闺蜜的冲动……)。客人不多,他也喜欢这种闲适,招呼客人的间隙在门前的长椅上和随意停歇的路人聊上几句。我想这样的店家老板一定像王家卫的电影《蓝莓之夜》中的裘德洛一样,收集了很多客人的故事吧!它的墙壁上写着If you can not convince, confuse. 也恰如其分地解释了这座城市的精神。
填饱肚子之后,我们来到博物馆岛。一座座雕刻精美的建筑把城市上空错落划分,犹如热带雨林中的华盖。博物馆多到应接不暇,眨眼的功夫就又能发现一座新的博物馆,隐约屹立在层峦叠嶂的建筑之后。这些博物馆之前多是教堂,也许正是对宗教如此热忱的国度,才会第一个喊出“上帝已死”的大胆言论吧。所以这些美丽的建筑现在多服务于世俗事务。我们撞进一个要用来举办音乐会的教堂,工作人员正在紧张地布置演出现场,调试工作已经开始。顷刻间,乐音从穹顶洒落下来,小提琴声先是如同溪流一般穿过身体,然后又形成巨大的漩涡将你包围,我们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音乐腔体。然后被它带离地面,穿越穹顶,最后与天堂融为一体。中世纪的人们向往天堂,于是他们就在世俗中建造了天堂。
每一座博物馆都充满了故事与历史的沧桑,我们来到一个犹太人纪念馆。那是一座凝固的痛苦。里面陈列着散架的日记本,老人的牙齿,儿童的玩具。曾经遭受过战争蹂躏的民族连日常器具中也透露着一种悲伤。
一对穿戴整齐的老夫妇手牵手过马路,双双带着贝雷帽,穿着黑呢子大衣,彼此独立又相互依偎。经过几十年的相濡以沫,他们淬炼出了共同的信仰,生活习惯,甚至穿衣风格。也许他们刚从家出来,正在走在前往教堂的路上,或许他们才从儿女家出来,走在回家的路上。
这里曾居住过德意志民族优秀的灵魂,尼采,贝多芬,叔本华,马克思,莱布尼兹。他们构筑了这个民族的基石,但后代人需要找到自己的说话方式。他们戏谑,解构,再重建。历史只不过是一个调色板,他们在这个调色板上尽情挥洒涂鸦。街边的墙壁,伟人的雕塑,甚至柏林墙都是他们涂鸦的画板。
很快,薄雾赶走了最后一丝光线,柏林傍晚的天空呈现一种灰紫色。我们动身去欣赏今晚的Sound and Vision。在去往人民剧院的路上我们准备选择一条没有走过的路,于是便拐进了一条小巷子。街道两旁都是灰灰黄黄的矮层建筑,彼此独立而又和谐地融入这座城市的背景。前方的一个小作坊还亮着灯,微黄的灯光透露出一种亲切。一位银白色头发的讲者站在前方,下面围坐着几个学生,大家时不时得笑一下,知识在这个夜幕初临的柏林东区的一个空间内流转,它透过玻璃窗,让路边的行人也参与到这场知识的玩味之中。
地铁口,两个年轻人正在道别,一个穿着套头毛衫和短裤,应该是才从健身房回来,另一个一只脚蹬在自行车的踏板上,另一只脚支在地面上承担身体略为倾斜的重量。在地铁口简短数语道别之后,又分别滑进各自的生活轨道,自行车留下一道弯曲的弧线,伸进地铁的台阶一层一层地擦掉带有另一个年轻人的最后一个画面。
我们迷了路,只能顺着人潮一直走。
一个背靠着路灯柱子坐着的流浪汉,把头埋在帽子里,手里拿着半瓶啤酒,路灯在他头上打下一圈光晕。游人靠这束灯光找到回家的路,而流浪汉就在这束灯光之下,却依然找不到家的方向,索性独自坐在这里沉浸在自己的孤独之中。进进出出的人群,有人过来和他打招呼,他倒也乐得和这些有家可归的人士聊上几句,聊完之后自己依旧沉浸在橙黄色的孤寂之中。
待我们赶到,表演已经结束。
在人民剧院的台阶上,刚刚表演完的艺术家跟大家交流着,他们不赶场,也不故意早走,而是和喜爱他们音乐的人在台阶上聊两句,就像是工作间隙出来抽口烟的工友。艺术在这里就像你每天呼吸的空气,拂面的微风,或者每天指引你回家的霓虹灯一样平常、自然。它是你生活的一部分,而不是额外于生活的什么东西。
下一场party又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