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拿大国会枪击案凶手被击毙”穆稔之从厨房热了牛奶出来，听到新闻里大抵是这样说道。从餐桌望去，电视能看到越三分之一的面积，女主播穿了一件蓝色的套装，袖口是一圈白色，却看不完全她的脸。尽管如此，穆稔之每次还是会把电视打开，而且只听新闻。不为别的，寻思着吃饭时没有新闻主播的声音总缺少了什么。尤其是爸妈在旁，这个年龄的男孩和他们之间大多沉默，有时听到什么新闻，还能说上两句“啊，真是过分啊”“太惨了吧”“不会这么夸张吧？”聊上两句，不至于盛汤之后放下汤勺时瓷器间因碰撞发出久久的回荡之声混着吞汤咕嘟咕嘟之声的尴尬局面。
穆稔之喝了一口牛奶，有一滴沿着玻璃杯流了下来。他用手一揩，顺手去拿盘子里的白吐司切片。爸妈今早早出门，吐司切片是昨天买的。放进微波炉，默数十秒，即取出，松软温吞刚刚好。可伸手的时候穆稔之才发现自己忘了拿果酱。用经济学的说法，白吐司和果酱应该是相互依存的那一类商品吧。那个专有名词他也不记得了，反正就是缺一不可就对了 。如果世界上没有果酱，那大概也没有多少人再去吃白吐司切片了。
本来，最简单的做法无外乎打开冰箱，拿出果酱即可。冰箱里有两瓶果酱，最开始是一瓶草莓口味的，吃了一小半的时候又在超市买了一瓶菠萝味的，结果现在菠萝味的已经快见底了，草莓味的还剩一大半。但不管怎样，穆稔之并没有再起身。至于为什么，大抵是因为他有些生气。之前打开冰箱拿出牛奶和吐司，把牛奶倒入玻璃杯，吐司放在盘里，放进微波炉里转，一切都井然有序。但他偏偏却把最重要的果酱给忘了。
情绪这玩意儿相当任性就对了，说变就变。再起身去厨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现在就是突然不想吃了。穆稔之把腿屈在胸前，双手捧着热牛奶，听着新闻，享受难得一个人在家没有妈妈念叨的早上。唯一遗憾的是白吐司切片蛮可怜的，它本身并无过错，虽然隔夜，但天底下的白吐司大概绝大多数都是人们下班时买来第二天再吃，那种清早围了围巾出去买回家的人寥寥无几。更何况，微波炉已经让它做好准备，松松软软的等在那里。只是因为忘了拿果酱，偏偏是因为果酱，现在无人吃它了，它又只能慢慢凉下去。然后扔掉。
真是扫兴呢。果酱和秦子放，秦子放和果酱，一样都是让人扫兴。好不容易的开怀，他却能一秒叫你坏起来。如今他再也不能来捣蛋了，但似乎并没有为此有变得开心起来呢。穆稔之努力去听新闻，分散注意力。
美国又要对叙利亚进行干预，乌克兰的骚乱还在继续，新闻里主播似乎在讲一件件很了不起的大事情。而谁谁谁的生老病死，谁谁谁的来到离开，平凡人的生活从来没人会去专门来报道吧，你明明伤心得要命，但只要你没有去攀大桥栏杆，你的伤心就没有价值。即使那样做了，你最多也就能上地方台的新闻。和中央台的新闻是无缘的。而且是被当做反面的新闻告诫青年人不要如此吧。
除了听新闻，穆稔之没再看过别的什么。上几代对电视机的依赖或许更大些吧。奶奶始终都有订电视报，对着节目单提前戴好老花眼镜，端坐在电视机前。妈妈则只看那几个节目，尤其非诚勿扰，对着电视里的男男女女评头论足，要不然就是晚上看着韩剧泰剧催眠。你知道，四十岁之后的睡眠总是可遇不可求。其实穆稔之小时一样也爱看电视。暑假的时候西游记和还珠格格是百看不厌，能一直从早上播到吃晚饭。可是爱护眼睛和暑假作业的缘故，大人总是百般刁难。层层制度约法三章，电视只能偷偷的看。开电视的时候要记下原来的频道和音量，甚至要记下按返回之后的上一个频道是什么。遥控器的摆放方法，电视布盖下到什么位子，一切都必须严苛的做到一模一样。还得担心爸妈提前下班回家和电视后盖散热。还是被抓到好多次吧，有被挨打吗？为偷看电视这样愚蠢的理由挨打。这些都是好早之前的记忆了。后来有了电脑，手机，电视机的地位可是江河日下，一去不复返呐。
穆稔之掏出手机看时间，以及确定有没有短信，起床第一件事就是翻手机，然后几分钟就要看一次。穆稔之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强迫症。七点二十七。平时妈妈在家，七点二十就会把他轰出门。晚了七分钟，时间不太充裕，但穆稔之还是捧着牛奶，并不着急。就好比每天七点起床，闹钟却总设成六点五十五，留下来的五分钟时间当是机动。睡眼惺忪按下闹钟之后，还能再睡上五分钟。近来天气由夏转冬，更是爱赖床。重庆向来没有春秋的。
七点三十再走也不迟。这三分钟的时间也算是机动时间，就像油表亮了红灯之后还能再开几十公里，只要步伐快点，再不济用跑的，总之是不会迟到的。可是，该起床却赖着做梦的五分钟，该出门却喝牛奶的三分钟，多么的弥足珍贵啊。
下楼坐电梯要一分半钟，走楼梯要三分钟，但是等电梯和停层太多的话可能要多用五分钟。热牛奶要一分钟，吐司切片十秒。中午在食堂排队要三分钟，出校门吃面来回要十分钟，但不管吃饭还是吃面，真正用餐只用五分钟。上学路上的红绿灯有五十五秒，如果在七点五十之前过了马路那就能闲庭散步的走，反之则差不多要用跑的了。每天七点到八点，楼上的姑娘会练一个小时钢琴，从来分不清是莫扎特还是贝多芬。解一道数学题要十分钟，难的话至少要十五分钟，一边做一边和同学聊天的话会再多用五分钟，还容易做错。
你看你看，明明一个人生活，明明每天都无所事事，却也感觉不到半点轻松，以为会有大把的时间任意挥霍，可那么多的点点时间却是记得那么清清楚楚，显得琐碎又吝啬。
和秦子放在一起的时候，对时间并没有如此深刻的体会，时间的刻度要么快要么慢，总不会像现在这样，分明清晰，按部就班得一丝不苟。以前晚上总有说不完的话。发着信息，因为太困，握着手机就睡着了。半夜三四点醒来，按亮手机发现睡着之后还有新信息，回复说，啊我睡着了。刚放下手机翻个身准备再说，手机震动。“恩，就知道你睡着了。”心里一惊，啊啊啊啊，你怎么还没睡？！秦子放答说：“握着手机，被你震醒了。快睡吧，还能睡会儿。”
那时的时间不是这样分秒明晰的，只知道，DAY MATTER里，我爱你多了一天，又多了一天。秦子放的生日，自己的生日，活到今天，神游已经7705天，秦子放总多770。原来是这样计算时日的。
原来的点点滴滴都不以为然，如今手机里的名字变成数字，直到连号码也再没出现过时，才发现一切不过是故作姿态。有多久没有联系过了？穆稔之琢磨着要不要发去一个“早安”，号码虽删，却早已烂在了心里。穆稔之摇了摇头，告诫自己，那都是夏天的事情了，不要再犯蠢。
七点三十一。不得不出门了。穆稔之一口气喝完牛奶，杯子放进洗碗池，接了自来水泡着也来不及洗。匆匆套上鞋，围巾围了两圈冲出门。夜里刚下过雨，还挂着风。穆稔之打了一个喷嚏，“好冷啊！”如今已是平凡的冬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