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时而像依偎的雨燕,亲昵的摸样让在场的每人都觉得自己是不幸的;又像排斥的单极,突然便开始怒目相向。
哦,别这样,别往自己身上想,我说的不是你。这故事并不适用于您,秋日正午的阳光直射进来,暖风带着蓝色的窗帘散漫的飘扬,生活如此美妙。你一定不会是他们这样。他们是 幸福的一对可人儿,是凄美的一对,痛苦的一对。在相隔五码左右的距离,你甚至能清楚的听见从他们内心发出的嘈杂之音,噼里作响,和谐的外表下,其实是火药 在发酵的时间。
他是李良,道貌岸然的大学哲学教授。英俊的外表,笔挺的身材,老式的俩扣西装穿在他的身上也能堪称绝配。我大概能想象,李良会面带着微笑,对着课堂上那些朝气蓬勃的女青年道出一些由浅入深的话语:“这些论点都只是文中的推论,并没有实际的证据证明。。。”这些单纯的女大学生一定是穿着颜色亮丽的长针织衫,一只手轻轻转动手中的水性笔,另外一只手拖着鹅蛋般圆润的脸庞,入了迷似的睁着明亮的眼睛,对着李良放射懵懂的眼神。李良肯定知道他如何迷住了这些女学生,他当然享受这种感觉,他热爱从容,热爱自由,他迷住了很多人,但只有一个人迷住了他。
她叫张岚,是一名内外兼修的律师。你知道这年头一个律师有多难讨生活吗?你知道一个律师需要什么样的资本才能讨生活吗?我当然知道。张岚恰恰 就有这样的资本。如果你见过张岚,你就会感叹女人最大的资本果然是美貌。不不不,请不要流于肤浅,你如此作想是因为你确实不了解这美丽的可人儿。美丽是一 把利刃,而真正关键的是使用利刃的主人。张岚是一个美人,湖畔一样的眼睛,俊俏的鼻梁,两只小巧的耳朵半遮掩在乌黑的秀发之内,看上去晶莹剔透,无不令人想入非非。但她真正令人惊叹的地方是她的头脑,普通的道理在她口中能变成生杀予夺的利刃;无论对谁的耳语都能让百炼钢化成绕指柔,她通达而明理,自信且独立,就如钢丝上的舞者,令人赞叹,令人望而却步。美貌?美貌对于张岚来说,就是我们在买杂货时附送的环保袋。我看得出来,她和李良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但任何人都无法完全束缚她的心灵。
在繁华的现世面前,从来没有一个人的欲望得到满足。他两更是如此,结婚的那刻,当穿上璀璨生光的礼服,伴随着大家的真诚祝福。他们误以为这辈子的归宿找到了。不,还没有。她说。
“我没有一刻是自由。”
“哼,你认为我是自由的吗?我极不情愿的陪着你坐你喜爱的事情,而我们的周年纪念日你却情愿去陪一张冰冷的办公桌。”李良随即开始反驳
“嘿,我们有约定的,我不会做全职太太的。”张岚有些恼怒“你认为我会喜欢陪你去钓鱼吗?我会喜欢你们男人才喜欢的粗俗的爱好吗?”
“粗俗?”我忍不住打断了对话,好奇心在作祟。
张岚瞪着李良,而李良尴尬的望着我。
“朋友们举办的单身派对。”李良解释道。
我脸上充满了问号。
“什么单身派对,就是几个男人兽欲发作想出去泡妞。但是他那时已经结婚了,就要我冒充只是他的女友,而我居然也勉为其难的答应了。算了,干脆说吧,要我冒充他的情妇。”张岚愤愤不平
作为男人,虽然我年纪大一点,但是并不代表我不了解男人荒唐的一面。
“你撒什么气?你难道不开心吗?”李良说道
“该死的,你还好意思说?即便是作为情妇,你也不应该把我晾在一边而跟别的女人打得火热!!”张岚说。
我暗自冷笑,真是文化人才想得出的游戏。
“但不管怎么说,我起码不用穿着短裙和丝袜陪上司调情。”李良的反击。
“哼,男人果然只会想着点下流玩意儿。”张岚说
“性是男人骨子的东西,早在史前社会,这种性格便根深蒂固的植入了基因。我的头脑只是在顺应我的思想。”李良说。
“是吗,你的意思就是说你的思想就是为了到处乱搞,那你还真可以媲美史前社会的猿人。”张岚说。
“请注意你的言辞,思想的存在并不是为了某个目的,仅仅是我思考的结果,而我思考是因为我是理性人,和只是因为基因的支配而到处交配的物种有本质差别。当然,如果你说我在思考的同时与心中完美女性形象的典范交流也叫乱搞,我也没办法。我跟你结婚以后从来不曾碰过别的女人。反而你倒是频繁出入灯红酒绿的场所。”
我饶有兴趣的看着他们唇去舌往。
“对,我频繁出入灯红酒绿的场所,那只是因为工作,况且我也并不反对你这样。我们彼此而言都是独立的人,去什么地方这是你我的权利。我非常反对婚姻带给人的制约,但我也非常严格的执行着婚姻的契约,从来没有背叛过你。以至于我痛恨婚姻这样的契约,让我失去了背叛爱人的自由。两个人相爱就像吃饭一样是天生赋予的权利,却要为此而承担本不存在的义务。什么从一而终简直就是狗屎。”张岚说道。
“我同意你,人的存在首先是思想的存在。而婚姻仅仅是对肉体的束缚,毫无意义。我爱不爱你,肉体并不能体现,我即便爱你,你一样可以怀疑我不爱你。除非两人彼此相爱,如若如此那还需要契约干嘛。如果你不爱我了,那婚姻也是人精神上的枷锁,让你我都不自由。该死的婚姻。”李良说道。
关于爱情和婚姻的思辨有史以来从未停止,继续听下去也仅仅是浪费我那本就不多的生命。
“请容我说两句。”我清了清喉咙。
“既然如此痛恨婚姻,你们干嘛不干脆离婚呢?”我问道。
李良和张岚互相看了看,转而面对着我。
“先生,您可能还没搞清楚。我们不仅仅是痛恨婚姻,而是痛恨对彼此的爱。”李良说道。
我让他继续说下去。
“我们也尝试离婚,但仅仅是才分离的一两天也令我们倍受煎熬,于是又走到了一起。是对彼此的爱让我们互相依赖。我没有张岚,就觉得是残缺了。我恨这种爱,这种爱让我无法自已,我任何时候首先会想到张岚,张岚的影响无处不在,我热衷思考自我,但我因为对张岚的依赖而不能完整的思考。张岚是张岚,她不可能成为我,也不是我的一部分,我所有的东西几乎都寄托在别人身上,我爱她爱得越深,越是不可自拔,就越是迷失了自我,越是感觉不自由。”李良说。
“我对他的爱包含着强烈的欲望,而这欲望从来无法满足,我痛恨自己,痛恨自己对他这样的爱。除了他,我已经无法爱任何一件事物,包括自己,这爱简直要把我割裂一般。”张岚说。“没有一天我是自由的。只有我们其中一人死掉,我们才能彼此解脱。”
“哦。。”我几乎要陷入沉思。
“就像张岚说的一样,请您帮帮我们。”李良说。
“如你们所知,我是一名杀手。在行内我可自称技艺精湛。你们的请求只是我的分内事。而且像你们这样的要求我并不是第一次碰见,每次都非常出色的完成。你们可以完全的信任我。”我打起精神说道。“但是,我也有我的规矩。”
“请您说。我们会尽量满足的。”
“首先是酬劳,我的报价并不低。但我保证让你们觉得这个价是值得的。”我说。“然后是。。。”
他两投来询问的目光。
“在你们作出决定后,将无法再联系到我,直到你们中间一个人死亡。当然,我保证这死亡来得非常突然,甚至可以说是让你非常安详的死去。”
死亡无不让人动容,这对苦命的鸳鸯亦会惊讶。这让我有些得意自己的工作。
“最后,由我来选择你们中间谁会死去。”我说完后等着他们的反应。
他两依依不舍的看着对方,似乎这里开始就是分别。
“你确定要这么做吗?”李良对张岚问道。
“亲爱的,你还有别的办法吗?”张岚说
又是沉默。
“好吧。。。”李良说。
我报出了一个数字,他们递来准备好的金额,稍微超出了他们的心理价位一点点。不要贬低自己的身价,身价也是一种信誉,特别是作为一个杀手。我深谙此道。
我从李良手中接过钞票,再次向他们确认并得到肯定的答复。
“哦,忘了一点,请把你们的婚戒暂时交给我保管。这也是规矩之一。”
他两有些迟疑。“相信我,这样做对你们有好处。”我说。
接过婚戒我问道”还有别的要求吗?只要不过分,我尽量满足。“
”不,没有了,谢谢您。只是请您务必让我们其中一个死得没有痛苦。“女人几乎潸然泪下。
”放心吧。那么,20天内,你们无法联系到我,直到你们其中一人死掉。再见。“我旋即走出了房门。
我干这行已经有将近20年的历史,生活所迫,每个人都要有自己的营生之道。而我恰恰是个中好手。白发和皱纹并没有让我怠慢,这行讲究的是阅历和经验,而我最不缺少的就是这两样。很少有人知道我的姓名和联系方法,但只要有这种需要的人却总能找到我,这便是生存之道。
李良和张岚的要求看似奇怪,其实在我这样的人看来和别的客户要求一样——杀死一个人。我当然会满足这对苦鸳鸯,因为我也觉得他们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无论是李良和张岚都是碧玉一般的人物。并且有礼貌,有资金,有品位。所以才选择了我,我喜爱这样的客人。
霜叶铺满了石桥,太阳在河面上泛起阵阵鳞光。秋天是丰收的日子,当我完成这单后也将退隐回家。世界如此美妙,即便像我这样白发苍苍的老偷也是依依不舍。可惜找死的人却有这么多,世道真的变了。杀手这行人越来越少,事却越来越多。人们因为各种事想不通,想结束自己和他们的生命,生命的结束只是肉体的湮灭,你的灵魂正在折磨那些爱着你的人。
李良和张岚出现在我的视野中,按往常的经验,这位置独一无二。我已经观察他们19天,我要对得起自己的承诺,在他们毫不知情,无声无息的带走其中一人。我看见他们无时无刻不在拥抱,热吻,在没人的地方剧烈的做爱。他们享受彼此存在世上的最后一段时间。我调整好瞄准镜,十字架正对着他两,我并没有决定是谁。而他两恰好在拥抱着旋转,两人的身影轮流出现在十字架的中心,我随意的按下了机关,任务结束,世界清静。
20天很快就要过去,李良和张岚无比的悔恨。责怪自己当初的冲动,他们早已离不开对方,这世上最大的幸福就在身旁。谁都不愿意对方死去,他们清楚的知道,只要对方一旦消失,那么自己也会随即凋零。这任务其实毫无意义,无论是谁,在对方离开后都无法好好的活着。但他们已经无法挽留,只好随时随地的享受着彼此在世上最后的欢聚,他或她的死亡会突然降临,世界随之崩塌。
第21天。门口有一封老式的信笺。里面有两枚戒指和一沓照片。照片上是血一样鲜艳的霜叶,静静的河流上是一座死气的石桥,有一对可人儿正站在桥上拥抱着亲吻,如果一张张接着看下去的话你会发现,他两还一直在不停的旋转,那甜蜜让每个看到的人都觉得晕眩。(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