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舅是我母亲的亲表弟,皮匠,右脚有点跛。在我儿时,记得他常常挑着修鞋补靴的木箱子到我们庄上来,到了响午,母亲便喊他到我们家吃饭。
老舅来我们家吃饭从不空手,他来时他的兜兜里永远都会为我们姐弟带上几颗花花绿绿的糖豆豆,或者几片麦牙糖。这样的饭事大概过了三五年,大概在我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老舅忽然不见了。
老舅不见那段时间,弄得我们怪想念的,倒不全是念他那几粒糖豆豆,因他人好,嘴又如糖甜。老舅除了对我姐弟好,他好似待谁都好,他走村过庄修鞋补靴拖着个跛脚本是一档辛苦事,但是他天生乐呵呵的。
老舅自已日子过得苦,但他却常以手艺人自居,说什么荒年饿不死手艺人,替人修鞋补靴时,一毛少收三五分那是常有的事,尤其是对我家河北边困苦的瞎婶老姑娘母女,修鞋好象从起初的少收,到后来的不收,再后来好象把给我们的糖豆豆也分给了老姑娘两粒,那可是我亲眼看见的事。
老舅后来不见了,果真与瞎婶家老姑娘有关系。因为老舅不见了,瞎婶家老姑娘也不见了。
瞎婶,其实不是真瞎,只因她丈夫死地早,丢下幼子,让她年纪轻轻地就守了寡,因生活过得苦,又思念丈夫,她便哭伤了眼,后来又因为她......人家便称她瞎子。
听母亲说,瞎婶年青时长得挺俊的,她家的老姑娘就是他年青时的翻版。
瞎婶把儿子拉扯成家后,儿媳嫌弃她和老姑娘,便把她和老姑娘赶到小院的旮旯里住。瞎婶忍气吞声,便带着老姑娘与儿子一家分开来过了,她们只要了小院西旮旯的那一间锅屋,后来老姑娘的爹又给她们母女在锅屋边搭了个坡间,这便有了这母女日常生活的窝。
瞎婶生活苦,连累老姑娘自小也跟着她受苦,怪只怪那老姑娘的爹。
老姑娘的爹,其实是他哥的亲大伯,这个人村前庄后都说他不地道,庄上人为他与瞎婶的事都骂他。
老姑娘的爹是个挂挂面的,还会做粉条,因此那时候在生产队里,他家的日子就过得富裕些,他娶了两个老婆不说,在他弟弟死了后,他又惦记上了他漂亮的弟媳。自从有了那种歪念,他便平日里带上些卖剩下的挂面头或粉丝尾总往瞎婶家跑,久而久之,便有了老姑娘。
生下老姑娘后,瞎婶自觉低人一等,变得少言寡语,下田做事也总低着头,儿子好不容易才找了个媳妇,那媳妇过了门后才知道瞎婶的丑事,便不待见瞎婶母女了。老姑娘因有这样的出身,便也没有好日子过,害得老姑娘长大了后,虽然出落得象朵花,但也没有人上门来提亲。
也许幸好来了我老舅,才有了老姑娘的春天。
自从老舅第一次给老姑娘修鞋起,老舅兴许就看上了老姑娘,于是一来二往,那年春天花一开,老舅便与老姑娘双双没了影。
老姑娘与我老舅私奔了,瞎婶倒没说什么,只是私下里责怪我妈几句,说如果我老舅正正当当地娶,她自是会乐意的,可是当我母亲把话说透亮了后,瞎婶便也理解了。
母亲对瞎婶说的话,其实很在理,但摆不上桌面,正如瞎婶当年有了老姑娘一样。
我母亲说,如果我老舅来明媒正娶,一是让瞎婶和老姑娘再丢一次人,二是要老舅再拿一份彩礼,岂不白便宜了那一对白眼狼。何况那一对白眼狼即便收了彩礼,也未必肯替老姑娘张罗那婚事。如此,倒不如让老姑娘与老舅一走了之地好,何况老姑娘临走,还给瞎婶留下了不会不问娘的字条,那字条上的字是我母亲让我念给瞎婶听的。
老姑娘跟我老舅走了,瞎婶听了我母亲的说道,倒是无话了,可是老姑娘她爹倒上我家门耍了两次泼。那人一次吵上我家门,强行拎走了我家两只鹅,第二次吵吵闹闹一番,想捉我家正在下蛋的老母鸡,这便激怒了我二哥,他从土墙边捡拾起了一把铁锄头就追着那人打。
撒泼的怕发狠的,何况那人只是想替女儿讨回点脸面,又不是真撒泼,于是那人前面跑,我二哥拎着锄头佯装在后面追,直被我二哥追到了他家,打伤了他家那条不懂事的汪汪叫的小黄狗,才在众邻居的劝说下没了事。
多少年后,老姑娘她爹死了,老姑娘没有回来。可是瞎婶临死的时候,老姑娘和我老舅带着一帮儿女开着一辆大汽车回来了。
听我母亲说,老姑娘和我老舅跑出去后,竟然在大城市发达了,瞎婶死时是老姑娘和我老舅让她风风光光走的,瞎婶死时笑着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