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光曰:世或以韩信首建大策,与高祖起汉中,定三秦,遂分兵以北,禽魏,取代,仆赵,胁燕,东击齐而有之,南灭楚垓下,汉之所以得天下者,大抵皆信之功也。观其距蒯彻之说,迎高祖于陈,岂有反心哉!良由失职怏怏,遂陷悖逆。夫以卢绾里旧恩,犹南面王燕,信乃以列侯奉朝请;岂非高祖亦有负于信哉?臣以为高祖用诈谋禽信于陈,言负则有之;虽然,信亦有以取之也。始,汉与楚相距荥阳,信灭齐,不还报而自王;其后汉追楚至固陵,与信期共攻楚而信不至;当是之时,高祖固有取信之心矣,顾力不能耳,及天下已定,信复何恃哉!夫乘时以侥利者,市井之志也;酬功而报德者,士君子之心也。信以市井之志利其身,而以士君子之心望于人,不亦难哉!是故太史公论之曰:“假令韩信学道谦让,不伐己功,不矜其能,则庶几哉!于汉家勋,可以比周、召、太公之徒,后世血食矣!不务出此,而天下已集,乃谋畔逆;夷灭宗族,不亦宜乎!”
臣司马光曰:世人有的认为,韩信为汉高祖首先奠定开业大计,与他一同在汉中起事,平定三秦后,又分兵向北,擒获魏国,夺取代国,扑灭赵国,胁迫燕国,再向东攻击占领齐国,复向南在垓下消灭楚国,汉朝之所以能得到天下,大致都归功于韩信。再看他拒绝蒯彻的建议,在陈地迎接高祖,哪里有反叛之心呢!实在是因为失去诸侯王的权位后怏怏不快,才陷于大逆不道。卢绾仅仅有高祖里巷旧邻的交情,就封为燕王,而韩信却以侯爵身分奉朝请;高祖难道不也有亏待韩信的地方吗?我认为:汉高祖用诈骗手段在陈地抓获韩信,说他亏待是有的;不过,韩信也有咎由自取之处。当初,汉王与楚王在荥阳相持,韩信灭了齐国,不来奏报汉王却自立为王;其后,汉王追击楚王到固陵,与韩信约定共同进攻楚王,而韩信按兵不动;当时,高祖本已有诛杀韩信的念头了,只是力量还做不到罢了。待到天下已经平定,韩信还有什么可倚仗的呢!抓住机会去谋取利益,是市井小人的志向;建立大功以报答恩德,是有志操崐学问的君子的胸怀。韩信用市井小人的志向为自己谋取利益,而要求他人用君子的胸怀回报,不是太难了吗!所以,太史公司马迁评论说:“假如让韩信学习君臣之道,谦虚礼让,不夸耀自己的功劳,不矜持自己的才能,情况大概就不同了!他对汉家的功勋,可以与周公、召公、太公吕尚等人相比,后代也就可以享有祭祀了!他不去这样做,反而在天下已定之时,图谋叛逆,被斩灭宗族,不是理所当然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