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巷的芸姑年满四十，身形高挑，姿态凛然，就是脸丑一些。
好吧，不是丑一些，是丑到令人发指。
据说，西城的小孩儿放学回家，恰遇上出去买米的芸姑，一眼望去，哇哇哭着跑回家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吓哭小孩儿吧。
十字巷位于相思河曼珠桥西岸，月城繁华富丽核心地带。
凤箫吟地处十字巷偏南，是一家乐坊，芸姑是乐坊的老板兼老师。
为人父母者多望女成凤，许多女子心里亦有一个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梦。
当今天子才情风流，偏爱才华出众的女子。
无论是贵族千金，还是寒门之女，凤箫吟都是她们的逐梦之处。
十年间，先后有四十九名女子被选入宫，三十五人成了当红乐坊的台柱。
另有十一人寄情山水，做了自成一派的乐师。
如此恐怖的成绩，凤箫吟门前趋之若鹜。
芸姑是个怪人，虽是打开门做生意，收徒却极为苛刻。
这里的苛刻并非标准有多高，而是无论美丑贵贱，入得芸姑法眼才行。
换句话说，芸姑收徒全看心情。
鸢儿是众学子中天分最好，容貌最美的一个，深得芸姑喜爱。
鸢儿不求飞上枝头，不为姿色谋生，单纯只因对音律的喜欢。
这表现在芸姑对她的要求更严格，惩罚更严厉，稍有差错便竹棍相向。
进来，似乎鸢儿似乎对竹棍免疫了，要么就是她年岁渐长，打得不够疼了。
后来才知道，那丫头是春心泛滥，无心学习了。
一个月前，在相思河畔遇见了一个白衣碧袍的俊俏公子，本着一见钟情的因由坠入爱河。
三个月后便是一年一度的音律盛会，芸姑本欲让鸢儿出场，让她一战扬名。
然而，陷入爱河的鸢儿开始懈怠，无心音律。
这让芸姑很担心。
鸢儿说自己不想扬名天下，只想与他共度天涯，若师父不许，宁可绝食而亡。
知道多说无益，芸姑叹了口气，说许她与那公子交往也可以。
前提是，她去缘空山庄找一个叫陌尘的人，问她要一株枯叶兰。
鸢儿当场答应，一个死都不惧的人，如何会向寻人低头。
……
我叫陌尘，生于无涯之境，青峰之巅，是一个花仙。
额，当然也有叫我花妖的。不过这都不重要，反正我的元神是一株花，桀凌花。
以前，我是桀凌一族的少宫主，而今我是缘空山庄的主人。
至于为什么我会从一界之主变为一个庄主，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且留后再说。
一日午后，我正侧卧在席上整理故事，一着樱花衣裙的小姑娘闯了进来。
仆人从后面追上来，说已经言明没有故事者不得擅入，奈何靠不住她。
我摆摆手，示意仆人出去，抬眼打量着这位冒失的小姑娘。
十七八岁的年纪，身材样貌完得羡煞旁人，精致的脸蛋儿任何雕饰都显多余。
眉心清雅，眸光澄澈，定是一个单纯到极致的小姑娘。
我问她，你可知擅闯这缘空山庄是何下场。
那姑娘无惧无畏，向我跟前踱了两步。
不知道，师父说让我来这里找你，要一株枯叶兰，说提她的名义就不会被拒绝。
是吗，你师父又是谁。
芸姑。
哦，原来是她。
我缓缓坐直，放下手中的纸笔，左右晃了晃微微发僵的脖子。
枯叶兰可以给你，不过你要先替我做一件事。
何事？
我两手发酸，还有东西要整理，我口述，你执笔，替我整理完手上这则故事。
她想都没想便答应了，果然是个无惧无畏又傻傻天真的小姑娘。
故事整理完毕，太阳已经下山。
我留她住了一晚，第二天着人去花圃取了一株枯叶兰给她。
我并未问她原因，看着她捧着花儿欢天喜地的背影，心情复杂的笑了笑。
她一定不知道，拿到枯叶兰者一日后将容颜变色。
三十一年前，我在河畔游走时碰上下雨，一位小姑娘在身后跑来，与我共撑一把油纸伞。
那位小姑娘便是芸姑，很美，很天真，一如鸢儿这般模样。
我说，小姑娘你生得真美，如果日后你想变丑可以去缘空茶庄找我。
她冲我做了个鬼脸，世上哪里有人会想变丑呢。
然而，七年后她还是来了。
我给了她一株枯叶兰，同样未问缘由，只是觉得她想要的会实现。
鸢儿的初恋幻灭了。
那俊俏后生见到她便躲得老远，平日里言明支持她的姐妹也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弯，只字不提。
那一日，她捧着枯叶兰回去，满心欢喜的跟师父交差。
翌日，出门去找那俊俏公子，途中遇见结伴同行的小孩儿。
小孩儿撒腿就跑，一如当初碰见芸姑时那样。
一夜间，她美丽不再，面色枯黄，雀斑满脸，几乎跟她师父一样丑了。
口口声声说欣赏她才华出众，与她心灵共鸣的俊俏公子消失了。
原来，感天动地的情话，在容颜不再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她难以接受，也难以承受，准备用一条白绫结束自己。
可是，哪里可以甘心呢。
师父端着一盆冷水走进来，告诉她七七四十九日后容貌便可复原。
她哪里肯信，摇头说师父骗她。
芸姑也不与她解释，用端来的清水洗面。
洗净擦干后，吓哭小孩儿的丑八怪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以为身姿曼妙啊佳人。
她舞姿灵巧，琴技惊人，在年度音律盛会上一举夺魁，又于花魁选拔中技压群芳。
后与侯门公子相恋，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
奈何身边的人指指点点，说她一切成就都是靠美色得来。
年少气盛，不堪污言秽语，便去了缘空山庄找陌尘。
她变丑了，不再有人嫉妒她的倾世容颜，取而代之的是冷嘲热讽的取笑。
山盟海誓要娶她为妻的侯门公子也离她而去。
她带着丑陋的面容回到缘空山庄，问陌尘要一个解释。
陌尘摇头浅笑。
我只是替你撕下别人的伪装，让你看清人性的丑恶，何苦要来怪我呢。
撕下伪装后，一切都变得面目可憎，然而更可憎的是虚伪的良善。
她在那里住了七七四十九日，恢复了原来的美丽容颜，却继续扮丑。
她又回到了月城，以丑陋的尊容重新参加音律盛会，再度夺魁。
这一次，质疑的声音少了，离他而去的侯门公子却没再回来。
三个月后，一年一度的音律盛会，天子亲临，盛况空前。
容颜不再的鸢儿从容出战，一举夺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