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扬熙性子温婉,家世清白,与她遇到的许多女孩儿一样,在父母家人的安排之下,得到举荐,入宫选秀,只不过这些女孩儿之中,只有极少数,与她一起,通过层层筛选,被留在宫中,成为了秀女,续学习礼仪。
秀女们的生活,十分忙碌,一日之中,到了傍晚时分,方才有些闲暇的时光,孙扬熙入宫数月,对此已然十分习惯,然而夏至之后,她回到宫中,只觉度日如年,这是心中生出了疏离之感,唯有打起精神,重新适应。
这一日,孙扬熙好容易挨到红日西斜,暑热渐渐退去,她双手托腮,坐在檐下,呆呆地望着院里,任由头脑之中,一片空白,好在她并不是孤零零的,独自一人,她身旁的姑娘,生着一双圆圆的眼睛,手中捧着绣花绷子,两人坐在一处,一般的宫人打扮。
这些秀女,虽然身份普通,却有特殊优待,屋中用了冰块,消暑降温,只是这时晚风送爽,姑娘们多在院中纳凉,有的独个儿一人,捧着闲书消磨时光,也有的三三两两,说说笑笑,其中一人,站在当院,尤其显眼,这姑娘生得极美,皮肤白皙,身材高挑,一颦一笑,神采飞扬。
孙扬熙望着她,忽然秀眉微蹙,轻声说道:“我总觉着,今日这储秀院中,似乎有些变化,却又不知是什么,与从前大不相同了?”她所说的“储秀院”,便是一众秀女,此时暂居之所。
那圆眼睛的姑娘嘻嘻一笑,也是轻声说道:“你瞧出来了!自然是为了,夏至家宴,司乐献舞,另外十三人,与她衣着一模一样,却全是做了陪衬。”
孙扬熙不信,奇道:“她跳舞当真那么好看?”
那姑娘认真地点点头,答道:“她跳舞当真那么好看!”她见孙扬熙脸上,仍是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情,便接着说道:“像蝴蝶一样轻盈,像绸缎一样柔软,引得苏胡子内监,当晚便来了储秀院里,你猜猜是怎么一回事?”
孙扬熙懒得认真思索,漫不经心说道:“咱们这位皇长孙殿下,莫不是如此温柔多情吧!”
那姑娘又是嘻嘻一笑,说道:“除了太子妃赏下的份例,与每人一方绢子,苏内监还送来一封手书,盛在黄鹂漆木匣子里头,当众交了给她,人人都说,那是安徽贡纸,轻盈绵密,透着光泽,殿下是花了心思的!”
孙扬熙听到这里,终于秀美一挑,阴阳怪气道:“哟!什么心思呀?“
那姑娘见她提起了兴趣,便笑道:“什么心思,你说说看,说得好听,我送条绢子给你。”孙扬熙听了,脸上扮作一副惊讶的模样,责问道:“长孙爷的赏赐,你敢拿来借花献佛?”那姑娘自然明白这是一句笑话,反问道:“有什么打紧?”
孙扬熙却并不打算就此罢休,又问道:“你又知我稀罕一条绢子?”
那姑娘一双眼睛,滴溜溜地打转,得意道:“我可不是知道嘛!夏至家宴,你不在宫中,错过了这样贵重的赏赐,自然肠子都毁青了!现下别说是送,便是给你瞧上一眼,你心中感激得口不择言,什么心里话都说出来了。”她一番胡说八道,毫无道理可言,却偏偏厚着脸皮,一副理直气壮落落大方的模样。
孙扬熙见了,哈哈一笑,顺着她说道:“正是如此。”果然将心中所想,如实道出,“我若是皇长孙,不见得能钟情了哪个姑娘,即便真是钟情,也不能如此张扬,表露心意,秀女们不多不少也有五十人,宫里边儿更是无数双眼睛盯着,若是哪一个,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不是防不胜防吗?”
那姑娘将花绷子放在一旁,以手支颐,与孙扬熙一般,望着院里,问道:“贵为皇长孙殿下,他为什么要用这些绢子和一封书信,害区区一名秀女?”
孙扬熙则偏过头,望着那姑娘,说道:“我哪里说过害人了?明明只说加以利用而已。眼下那吴氏最为出挑,那么便赏赐礼物给她,让她耀眼夺目,让众人见了,也许是一不留神,也许是忍耐不住,将自己藏在心中的弯弯绕绕,都显现出来,岂不是好?”
那姑娘听了,眨眨眼睛说道:“你总能分析得入情入理,十分糟糕……那皇长孙殿下若是如此……”她似乎有些不忍,稍微停顿,才说道:“如此心意难测,咱们院里这许多人真是可怜!”
孙扬熙却照直说道:“皇长孙本该心意难测,院里这许多人本就可怜,你又不是今天才知道。”那姑娘总是不愿相信,叹了口气,却听孙扬熙继续说道:“若是仔细想想,那黄鹂漆木匣子里头装的,也不见得便是皇长孙殿下本人的心意,你说对吗?”
那姑娘有些出乎意料,微微一怔,说道:“还好只有我们二人往小厨房中,学习厨艺,平日与旁人少些交集,心中轻松许多。”然而转瞬之间,她眼中又现出顽皮之色,笑道:“我忽然想明白了!那陈姑娘、楚姑娘日日与吴姑娘一起,定然是刻意安排,不知是什么人的心意了,咱们该时时躲着她们些,才不会出什么差错,你说对吗?”
这个眼睛圆圆的姑娘,叫做李汀汀,她与孙扬熙相视一笑,却又望向院中,不再言语。孙扬熙则望着李汀汀,心中暗想:但愿咱们二人,当真是一般的心思,只盼小心度日,安安稳稳,熬过一年时光。
不知不觉,天色向晚,檐下的丁香花,慢慢地张开了花瓣,晚风清凉,呼吸之间满是香甜,沁人心脾,令人精神为之一振。孙扬熙心念一动,忽然想起一样吃食,谁知李汀汀与她一般的心思,却不仅仅是想到,这么简单而已。
只见李汀汀眉开眼笑问道:“你猜想今日里剥了那许多莲子、菱角、鲜核桃仁和甜杏仁,绮淑姑姑会做什么用?”这是居心不良,明知故问,孙扬熙笑而不语。
李汀汀见状,便知自己心中诡计,给她识破,也不在意,而是眼珠一转,自问自答道:“一份白米一份糯米一份香米,新鲜的莲子剥皮去芯,加冰糖红枣枸杞,中火熬制一个时辰,再用冰镇,并加入菱角碎鲜核桃碎甜杏仁碎佐之,看着晶莹剔透,食之味道清香,口感细密中,又甘甜爽脆。”直听得孙扬熙舌抵生津,不由得吞了一口口水。
李汀汀见她动心,便接着出谋划策,轻轻晃动,用自己的肩膀,碰了碰孙扬熙的肩膀,说道:“咱们趁着天黑,偷偷溜出去,不会被人撞见的……”说着她便利落地收起针线,站起身来,“绮淑姑姑最是和善,必然见者有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