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军长的姐姐

到附中不久的一个早晨,我随所在一连的路队上学。十多人的小纵队在干校校部与学校交汇的路口与另一支路队交集,两个队列很自然地并成了一支松散的队伍。不一会儿,几句浓郁的玉林方言对话传入我耳中 :

“个只是谁人?”

“新转学来的。”

“先里转来的?”

“南宁。”

“谁人屋个?”

“扎棍扎袋跌,呵呵。”那女孩笑着又补上一句:“喏,就是那个长得很象《南征北战》里扎棍札的男侬呀,是她老弟。”说到《南征北战》这几个字时是纯正普通话。

这说的都是些什么呀?似懂非懂的对白和英译中的难度不相上下,很清楚她们说的是我。一头雾水的,怎么也翻译不出“扎棍扎袋跌”是什么意思?《南征北战》有这个情节么?因为与周边同学不熟,只能把一千个问号闷在心里。广西的方言很丰富,归结起来可分为白话(与粤语相近)、桂柳话、客家话三种,当然还有壮话,那是集中在民族地区。玉林与南宁同属白话地区,可是吐字发音差别相当大。前者发音口型多是半闭半张呈矜持模样,但是音调却极为夸张,忽高忽低象吵架似的。南宁话吐字发音很斯文柔和,句尾常常习惯拖长音,没有夸张的抑扬顿挫。这两种方言最让人难以拿捏的就是同一个字的读音差别相当地大,比如把“校长”说成“狗扎”这样的个案比比皆是。来干校之前,我在家讲普通话(爸爸听不懂白话,家中绝不允许使用国语之外的第二种方言),在学校与同学讲南宁话,现在被一种新的方言困扰了。

下午除了活动课就是劳动课,劳动课就是在菜园里活动。菜园在校舍紧靠着荔枝山的边上,每个班级都有划定的菜地。一眼望去,园子里整齐地排列着一垅垅菜地,各式各样的瓜菜郁郁葱葱,象照顾它们的园丁一样朝气蓬勃。锄草的,松土的,栽菜秧的,抬水浇菜的,小小的身影来往穿梭,那热火朝天劳动场面象红遍祖国的户县农民画般生动鲜活。

不清楚我们组管理的菜地之前收获了什么劳动成果,只知道这天的任务是在翻晒过的土地种上新的菜苗。我和同学正在整理秧子,忽然,“扎棍扎”那几个敏感的字眼猝不及防地又飘入耳中,我往左右瞅了瞅,果不其然,又被注意上了!隔壁班那垅菜地上几个女生在叽叽喳喳地议论着什么,还时不时地瞄瞄我。

我问从小就随父母走南闯北的许海蓉:你听懂她们在说什么吗?海蓉脑袋上两根细细的辫子左右晃得啪啪打脸,茫然道:比英语还难懂,简直是鸟语,一点儿不知道她们说的啥。

我只好朝稍远一点的董世姣挪去,求援道:世姣,你听听那帮人在说什么?世姣侧耳静听片刻,告诉我:她们说你弟弟长得特别象张军长,就是电影《南征北战》里那个国民党的张军长。

我说:扎棍扎就是那个张军长么?世姣和旁边的同学听了哈哈大笑,说:是啊是啊,你也会说玉林话了耶!我和世姣比较亲近,她从南宁转学来了两年,玉林话已经难不倒她了。

原来如此,终于搞明白:我,是张军长的姐姐!这儿人人都知道有个小孩长得特象张军长。脑路即刻回放了一下电影画面,呵呵,还真是的,小建确与张军长的演员(后来知道叫项堃)长得挺象:瓜子脸,五官长得特别周正,鼻梁挺直,眼睛不大却另有一番神韵,很是英武,套今天的话那就是一个“帅”!可能是没披军呢大衣的缘故吧,他缺少张军长那犀利的眼神和威风凛凛的酷劲,这也难怪,他个乳嗅未干的小屁孩,我们家谁也没把他和大名鼎鼎的张军长联系起来,想不到这小子竟然墙内开花墙外香,先从外围红起来了!我堂堂一姐姐,居然靠他之名声在干校附中这地界被人认知,“就是那个张军长的姐姐!”成了我的名片,尴尬中掺和着莫名的骄傲,骄傲中又夹带着些许失落,我算明白了,在干校这地方我啥也不是,不再是那个被老师宠爱的品学兼优好学生,也不是同学眼中有点傲气的小不点,更不是受左邻右舍叔叔阿姨喜爱的活泼丫头,所有自以为是的优越感在这里已然归零。我,只是众多靠边站的子女中新来的一员,是一个貌似张军长的男孩的姐姐,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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