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还是瞎子摸象
“有人打电话找我吗?”我问法兰。
出乎我意料之外,她居然回答:“有,是皮区,他想和你谈谈。”
我打电话找到皮区。“嘿,皮区,有什么事吗?”
“我刚接到你上个月的报表,恭喜你呀,你的确让我们彻底明白了,我从来没有看过这么耀眼的表现。”
“谢谢。”我高兴的说,“顺便问一下,史麦斯的工厂表现如何?”
“非报一箭之仇不可,嗯?”他大笑,“正如你所料,他在指标的数字上一直有进步,但是财务状况却愈来愈糟,出现了赤字。”
我实在忍不住。“我告诉过你,这些指标全都见树不见林。”
“我知道,我知道。”他叹口气,“事实上,我想我一直都明白。但是我猜像我这样的老顽固,在没有见到白纸黑字的证据以前,是不会死心的。现在我终于看到结果了。”
“也差不多是时候了。”我心里想,不过对着电话,我只说,“那么接下来呢?”
“我打电话给你,正是为了这个缘故。罗哥,我昨天整天都和佛洛斯特在一起。他似乎很同意你的看法,但是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皮区的声音听起来很着急,“曾经有一度,我以为所有关于‘产品成本’和‘变异数’等乱七八糟的东西我都了若指掌,但是经过了昨天之后,我发现原来我并不明白,我需要找个人用平常的话解释给我听,例如你就很适合。你懂得这些东西吧?”
我回答:“我想我懂,其实很简单,只不过是……”
“不,不。”他打断我的话,“不要在电话上解释,反正你本来就要来这里一趟,只剩下一个月了,你应当熟悉一下新职务。”
“明天早上可以吗?”
“没问题。”他回答,“还有罗哥,你得解释一下你对强斯做了什么,他到处嚷嚷,说假如我们以低于成本的价格把东西卖出去,我们会大赚特赚。真是胡说八道。”
“明天见。”我笑着说。
皮区终于要放弃他心爱的指标了?我一定要告诉大家这件事,他们绝对不会相信。我走到唐纳凡的办公室,他不在,史黛西也不在。他们一定在生产线上,我请法兰找找他们,同时我跑去告诉刘梧这个消息。
史黛西打电话到刘梧的办公室找我。“嘿,老板,出了一点问题,我们能不能半小时以内过来?”
“不急。”我说,“没什么重要事情吧?慢慢来。”
“我可不这么想,这件事恐怕很重要。”她说。
“你在说什么呀?”
她说:“我担心的事情可能发生了。唐纳凡和我半小时以后到你办公室谈,好吗?”
“好。”我困惑的说。
“刘梧,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我问。
他说:“不知道。除非你指的是史黛西和唐纳凡上个星期以来,一直忙着催货赶工。”
“这样吗?”
“我长话短说。”唐纳凡为简报总结,“已经有十二个工作单位在计划之外加班了。”
史黛西接着说:“情况已经失控了。昨天,有一批货延迟了,今天还有三批货一定会延迟。根据雷夫的说法,我们的情况会愈来愈严重。他预测到月底以前,我们大约有百分之二十的订单都会延迟出货,而且不只延迟一两天而已。
我瞪着电话,不出几天,这个怪物就会成天响个不停,充斥着客户愤怒的抱怨声。假如我们的记录一直很糟糕,客户就会习以为常,并且以提高存货和预留缓冲时间来保护自己。但是现在我们把他们宠坏了,他们已经习惯了我们的优异表现。
情况比我想像的还要糟糕,严重的话,可能会毁掉整个工厂。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我是在哪里走错了路?“怎么会这样?”我问他们。
“我告诉过你。”唐纳凡说,“第四九三一八号订单进度停滞,因为……”
史黛西制止他。“不对,唐纳凡,细节不重要,我们应该找到核心问题。罗哥,我想一定是我们的接单数量超过了我们的产能。”
我说:“显然如此。但是为什么会这样呢?我以为我们事先都查过了,瓶颈应该有足够的产能,我们也检查了你说的七个容易出问题的工作单位。我们的计算有错误吗?”
“有可能。”唐纳凡回答。
而史黛西的反应却是:“不太可能。我们检查了好几遍。”
“那么?”
“那么,我不晓得。”唐纳凡说,“但是没关系,我们必须立刻采取行动。”
“对,但是采取什么行动呢?”我有一点不耐烦了,“如果我们不晓得原因是什么的话,我们能做的只是胡乱出招罢了。那是我们过去的处理方式,我原本希望我们已经学会比较好的方法了。”我把他们的沉默当作同意,继续说:“打电话给刘梧和雷夫,然后到会议室去,大家应该集思广益,弄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会议开了不到一刻钟,刘梧就说:“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唐纳凡,你真的认为一定要让工人加这么多班吗?”
“经过前几天的赶工,我相信即使加班,我们都赶不上原订的出货时间。”唐纳凡说。
“原来如此。”刘梧很不开心,“雷夫,你认为到了月底,即使加了班,还是会有很多订单延迟出货吗?”
“假如我们想不出好办法来解决这团混乱的话,就毫无疑问。我不能告诉你实际的金额是多少,那要看唐纳凡和史黛西决定加多少班和为哪些订单特别赶工,但是总金额差不多会在一百万美金左右。”雷夫很有把握的说。
“真糟糕,我得修改我的预估数字了。”刘梧说。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他想到的就只有这个?修改预估数字!
“我们能不能谈谈真正的问题?”我冷冷的说,他们全都转过头来等我说下去。
我说:“好好想想你们刚才说的话,我看不出来有什么大问题。显然我们太不自量力了,因此我们需要考虑的就是怎样补救。就是这么简单。”
刘梧点头同意,唐纳凡、史黛西和雷夫却继续摆出一张扑克脸,一副我冒犯了他们的样子。我一定说错了什么话,但是我不知道错在哪里。
“雷夫,瓶颈的负荷超过了多少?”我问。
“瓶颈没有负荷过量。”他冷冷的说。
“那里没有问题。”我说,“那么就……”
“他没有这么说。”史黛西打断我的话。
我说:“我不明白,假如瓶颈没有负荷过量,那么……”
史黛西依然面无表情的说:“瓶颈间歇地出现无物料可加工的情况,然后就来了一大批货。”
唐纳凡接下去说:“然后,我们别无选择,只有加班。整个工厂都是这种状况,就好像瓶颈不停的改变位置。”
我静静的坐着,现在该怎么办?
“假如只是像决定哪些地方负荷过量这么简单的问题,你不认为我们自己就可以轻易解决吗?”史黛西说。
她说得对,我对他们应该更有信心。“对不起。”我低声说。
我们静静的坐了一会儿,然后唐纳凡开口了。“我们不能靠改变优先顺序和加班来解决问题,我们已经试了好几天了。这样做或许能挽救几笔订单,但是却让整个工厂陷入混乱之中,而且引起更多的订单出问题。”
“蛮干只会使我们在原地打转,这是为什么我们要求召开这次会议。”
我接受了他们的批评。“好吧,显然我们必须有系统的分析问题,有谁想到该怎么开始吗?”
“也许我们应该先检讨只有一个瓶颈时的状况。”雷夫迟疑的提议。
“为什么?现在情况恰好相反,我们面对的是许许多多不断移动的瓶颈。”唐纳凡提出反对的意见,显然他们已经讨论过这件事。
我没有其他建议,其他人也没有,于是我决定试试雷夫的直觉,过去这招好像管用。
“请继续讲下去。”我对雷夫说。
他走到白板前面,拿起板擦。
“至少不要把五个步骤擦掉。”唐纳凡抗议。
“这些步骤似乎帮不了什么忙。”雷夫不安的笑着,“找出系统的制约因素。”他念着。“目前,这不成问题,问题出在瓶颈周围乱跑。”
尽管如此,他还是把板擦放下,在海报纸上画了几个圆圈。
“假定每一个圆圈代表一个工作单位。”他开始解释,“生产工作从左边流动到右边。假定这个工作单位是瓶颈。”他在其中一个圆圈中间写上X。
“很好。”唐纳凡嘲讽的说,“接下来呢?”
“现在,容我介绍墨菲进场。”雷夫冷静的回答,“假定墨菲直接击中了瓶颈。”(编注:墨菲是指墨菲定律(Murphy’s Law):“一切可能发生的麻烦,都必然会发生。”
“那么我们唯有全心全意的诅咒了,因为我们损失了有效产出。”唐纳凡啐道。
雷夫说:“完全正确。但是当墨菲击中的是瓶颈之前的地方呢?会发生什么情况?在这种情况下,流向瓶颈的零件暂时停住了,瓶颈无事可做,我们的情形不正是如此吗?”
“不完全是。”唐纳凡不理会这个讲法,“我们的作业方式从来不是这样,我们都确保瓶颈前面会有一点存货,所以即使上游的资源停顿了一会儿, 瓶颈仍然可以运作。事实上,雷夫,那里的存货太多了,以至于我们必须间歇地停止发材料到生产线上。别这样了,你在电脑上不也是这么做吗?为什么我们要一再重复每个人打心里头都已经知道的事情呢?”
雷夫回到座位上。“我只是很好奇,我们是不是真的知道应该在瓶颈前面堆积多少存货?”
“唐纳凡,他的话不无道理。”史黛西说。
“当然有道理。”雷夫真的给惹恼了,“我们希望每个瓶颈前面都保留三天的存货。起先我们在瓶颈需要零件之前两个星期,就发出材料。结果发现,时间提前太多了,所以我把它砍掉一半,变成一个星期,一切似乎都很好,现在却又出问题了。”
“那么,就回复两个星期。”唐纳凡说。
“不行。”听起来雷夫十分沮丧,“这样一来,生产时间会超出我们目前的承诺。”
“有什么差别呢?”唐纳凡大吼,“无论如何,我们都食言了。”
“等一下,等一下。”我打断他们的争吵,“在采取任何激烈的动作前,我需要知道得清楚一点。雷夫,先回到你原本的描述。正如唐纳凡所说,我们在瓶颈前面确实保留了一些存货。现在,假定瓶颈之前的某个地方被墨菲击中了,然后怎么样?”
雷夫不耐烦的说:“然后,流向瓶颈的零件就停住了,但是瓶颈仍然可以利用囤积在它前面的零件,继续生产。当然,这样就会把存货消化掉,所以假如我们起初囤积的零件不够,瓶颈可能很快会停工。”
史黛西说:“还是有些地方不对劲。根据你刚才的说法,我们确保瓶颈工作不会中断的办法,就是制造更多的存货,而且存货的数量必须能支撑到上游资源解决了墨菲的问题。”
“对。”雷夫说。
“难道你看不出来,这不可能是答案吗?”史黛西说。
“为什么?”雷夫不明白,我也没听懂。
“因为克服上游出现的问题所花的时间并非一成不变,我们近来没有碰到什么大灾难,所以假如过去这么多的存货就足以保护瓶颈,现在一定也没有问题。不对,雷夫,问题不是出在存货不够,而是出现了到处跑的新的瓶颈。”
“我想你说得对。”
雷夫可能已经被史黛西说服了,我却还没有。我说:“我觉得也许还是雷夫说得对,我们应该顺着他的想法,再多思考一下。我们刚才说当其中一个上游资源产量减少的时候,瓶颈就开始消化它前面的存货,而一旦我们改正了上游的问题,上游的所有资源该怎么办呢?别忘了,我们唯一能确定的事情,就是墨菲会再度进攻我们。”
史黛西回答:“在墨菲再度进攻以前,所有的上游资源都必须重新在瓶颈那里囤积存货。但是这样做会有什么问题呢?我们供给的生产材料很充裕。”
“我担心的不是材料问题,而是产能问题。你看,当我们解决了上游停工的问题后,上游资源不只要供应瓶颈目前的消耗量,同时还要重新制造出充分的存货。”
唐纳凡说:“没错,也就是说,有时候非瓶颈的产能必须高于瓶颈。现在我明白了。我们之所以会有瓶颈和非瓶颈,不是因为我们的工厂设计得很差,而是不得不如此。假如上游资源没有备用产能,我们就不可能把任何瓶颈发挥到极致,原因是材料供应会不足。”
“对。”雷夫说,“问题是,我们到底需要多少备用产能呢?”
“不对,这不是问题。”我温和的纠正他,“就好像你先前的问题‘我们到底需要多少存货’也不是问题一样。”
“我明白了。”史黛西脸上挂着深思的表情,“我们必须有所取舍,我们在瓶颈保留的存货愈多,上游资源要赶上进度所需要的时间就愈充裕,因此平均来说,它们需要的备用产能也就愈少。相反的,存货愈少,需要的备用产能就愈多。”
唐纳凡接着说:“现在,情况就很明朗了。新订单改变了原本的均衡状态。我们接了更多的订单,新订单没有把任何资源变成新的瓶颈,但是却大幅减少了非瓶颈的备用产能,而我们却没有相对增加瓶颈前面的存货,来弥补消耗。”
大家都同意这个说法。正如往常一样,当最后的答案浮现时,不过是普通常识罢了。
“好,唐纳凡,你认为现在该怎么办?”
他思考了良久,我们都默默等待。最后,他对雷夫说:“我们只对极少数的订单承诺了很短的交货期,你有没有办法经常地挑出这类订单?”
“没问题。”雷夫说。
“好。继续提前一个星期,派材料给这些订单,至于其他的订单,则提前两个星期派材料,希望这样就足够了。现在我们必须为瓶颈和装配部重新制造充分的存货。史黛西,我要你采取一切必要的措施,让所有的非瓶颈资源在周末赶工,不要接受任何藉口,这是紧急状况。我会通知业务员,在我们有进一步消息以前,对客户承诺的交货期暂时都不要少于四个星期,虽然这样会无可避免地危害到他们的新促销计划。”
我就这样亲眼看着唐纳凡接过了我的棒子,现在谁是老板显然毋庸置疑,我真是既骄傲,又忌妒。
“唐纳凡接班接得很顺利。”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刘梧对我说,“至少这部分没问题了。”
“对呀。”我表示同意,“但是我真不愿意看到他第一次当家作主,就要采取消极的措施。”
“消极?你为什么这样说?”刘梧问。
“他被迫采取的所有动作,走的都是错误的方向。当然他别无选择,替代方案更糟糕,但是……”
“罗哥,可能我今天脑子不太灵光,但是我真的不明白,你说走的都是错误的方向,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还不明白吗?”情势的发展真是把我惹火了,“现在要业务员重新对顾客承诺四个星期的交货期,将不可避免的出现什么结果?别忘了,两个星期以前,我们才特地跑去说服他们承诺两周就交货,当时他们还半信半疑。现在恐怕他们会把整个计划都撤销了。”
“要不然我们还能怎么办呢?”
“也许毫无办法,但是这改变不了最后的结果,有效产出终究会下降。”
“我明白了。”刘梧说,“更重要的是,加班的情况又恶化了,让整个工厂周末赶工会花掉我们这季全部的加班预算。”
“忘掉加班预算吧。等到唐纳凡必须报告财务状况的时候,我已经当上事业部总裁了。增加加班支出就等于增加了营运费用,重点是有效产出会下降,营运费用会上升,而扩大缓冲,也就表示增加了存货量。每件事情都和我们原本的计划背道而驰。”
“是啊!”他同意。
我说:“我一定在哪里犯了错,错误引起了现在的反弹。你知道吗,刘梧,我们还是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们往前看的能力和瞎子没什么两样,我们只是忙着反应,而没有事先规划。”
“但是你必须同意,我们的反应能力比过去好太多了。”
“刘梧,这样讲无济于事,我们发展的速度也比过去快多了。我觉得我好像只靠后视镜来开车,每次都在千钧一发的时候,才修正行进方向。这样不够好,绝对还不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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