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2-25 晴

杜老师比封老师小了快十岁，结婚时正是最美的年纪，学校里谁不羡慕封老师？想当年，二人结婚时大家都开玩笑：“封老师好福气，取了个如花似玉小媳妇儿，将来可是要享福的，但今晚上可要悠着点，哈哈哈。”杜珊带着红花、穿着红袄，面色娇红，在一旁抿着嘴笑，两只手绞在一起无意识地搓着。毕竟是个女人家，面对这样的玩笑，多少有些不自然，更多的是幸福的羞涩。

那时的杜珊，真美。那时的场景，真美。封老师忘不掉。

直到结婚那天，他和杜珊睡在一张床上时，封老师还恍恍惚惚：“天上真的能掉馅饼”，不但成为了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连这么漂亮的媳妇儿也娶到手了——真是天上掉馅饼了。

直到现在，偶尔晒着太阳、或正看着书、或闻着茶香的封老师，似乎还能听到那天大家毫无恶意却又格外刺耳的笑声。作为一名含蓄又内敛的知识分子，封老师当时很是臊得慌，但看着身边同样一脸娇羞的杜老师，心里如同有面大鼓，“咚咚咚”响个没完。在没完没了的鼓声中，当天封老师脑瓜子里也是嗡嗡的，嘴一直咧着，笑个不停。现在想起来，封老师不害臊了，但依然是美滋滋的。有时一大家子聚在一起，封老师还会说：“娶了杜老师，我封某人一生足矣。”此时的杜老师也会美滋滋的笑起来，抿着嘴，一如当年！

为了方便老师兼顾教学和家庭，学校有自己的家属院，封老师和杜老师结婚之后就申请了这样的小院。俩人是双职工，又都是代课老师，封老师在学校人缘好，学校合理照顾之后，分配给了他们一间宿舍，也就是一个小院。

小院规划也很合理，有自己独立的小院子，方方正正一间房，被隔成三间，虽然有些小，但胜在杜老师浪漫的艺术细胞，小窝布置的很温馨，那时封老师家是被每个同校老师都羡慕的。

院子里种着月季花，还有一棵无花果树。院子小角落里封老师在杜老师强烈要求下、自力更生地垒了一个半开放小厨房，用杜老师的话来讲：“油烟不会飘在家里，没有油烟味的家才是最舒服的家！虽然生活就是柴米油盐，但还有优雅和闲适，二者不冲突。”当然也有威胁的成分在：“你要让我在读书、睡觉的地方架油锅，咱家就不开灶了！”

封老师难以忍受没有杜老师亲自和面、剁肉、做杂酱拉面的生活，咬了咬牙，垒起来一个开放式小厨房。反正每天只有杜老师在那里转悠，小小的身板能转悠开就足够了。

事实证明，杜老师是明智的。封老师也是明智的。

当封老师坐在窗下的写字台前翻着书，左手墙上是杜老师自娱自乐画的小幅油画、窗台上摆着两盆杜老师喜欢却又叫不上名字的小花、抬眼从窗户望出去就能看到杜老师在厨房里忙活的身影时，封老师心里充满了幸福感——不失人间烟火味的优雅生活的幸福感——这个媳妇儿真是娶对了。封老师常常用备课做理由，在杜老师做饭时，从这个角度望着他的小媳妇儿，唇角到眉梢都是笑意。

封老师很知足、很满足。

随着女儿封一川、儿子封一鸣的降生，这个小家的生活是越来越有滋味。封老师借鉴自己的人生，早早为两个孩子做了人生规划，杜老师认为每个孩子天性不同，不能过于强求，在教育方面两人略有争执，大多以杜老师胜利告终。

日子久了，封老师也越来越聪明。封老师的聪明之处在于不和杜老师正面冲突，采用迂回战术，潜移默化、日积月累，今天给闺女推荐本书、明天培养儿子的勇敢意识、后天带闺女去图书馆、再找机会带儿子去博物馆……总之在生活中不与杜老师起冲突，在培养闺女儿子方面也绝不放松。

“过日子就是这样啊，需要动脑筋的！所谓的‘相敬如宾’、‘岁月静好’不过是两个人相互包容、相互理解，靠智慧一起走过来的。”儿子和儿媳妇闹离婚时，封老师语重心长地对封一鸣说。

“你是男人，要有担当！你要懂得去理解和包容你的爱人，谈恋爱的时候也没人强迫你呀，怎么结了婚有了孩子，两个人反而更像孩子了呢？”封老师摇着头说，手里捏着酒杯子，看封一鸣坐在对面同样捏着杯子，叹了口气。

面对离婚这个话题，全家人态度一致——“凑合过吧，谁家没个小打小闹，夫妻嘛，床头打架床尾和”，但小女儿封一泓却支持她哥。

“一辈子就那么短，天天进门就长吁短叹会短命的！我哥想离就离呗，自己想好就行！况且鞋合不合脚，只有脚知道！你们别掺和太多！”封一泓性格像个男孩，说话嗓门大、语速快，与封老师的风格完全不同，说她像杜老师，又欠缺点杜老师的娇媚。

封一泓来的不是时候，杜老师稀里糊涂就怀上了。这个小小的意外差点让封老师受到很大的处分，当时计划生育刚开始，搞的人们风声鹤唳，杜老师没觉得自己是怀孕，以为是身体不舒服，等意识到自己怀孕时，都快三个月了，两口子商量好几个晚上，封老师心疼杜老师，也对孩子有执念，顶着可能被撸职的风险留下了这个孩子。为了给老三一个名分，俩人还带封一川去医院装模作样做了个检查，说老大有点问题，这老三是必须留下，又给学校写了申请、情况说明，好歹是保住了老三封一泓。

“要知道是这么个倔丫头，当时就不该要她！”杜老师经常在和封一泓生气以后这样说。

当时封一泓是保住了，但封老师在全校做了检讨，虽说英语教研组组长的名称还在，但也失去了继续上升的机会，杜老师也从教育一线调整到二线去做行政类工作了。

尽管如此，全家依然宝贝这个老幺。封一泓出生时，封一川8岁、封一鸣5岁，俩个小豆豆张口闭口就是“看妹妹”，争得最多的事情是“谁拉着妹妹的手”，封老师四十挂零，算是老来得女，比当初带老大、老二还要上心。

曾经用在老大、老二身上的教育理念早就抛到九霄云外了，老三说啥就是啥。冲老三发过最大的脾气就是因为老三封一泓在初中时和杜老师顶嘴，顶着顶着就成了吵架，老三嗓门大，两三句就把杜老师顶哭了。封老师下课回家看到的场景就是杜老师坐在床上哭，封一泓坐在家门口的台阶上哭，“不管你受了多大委屈，你把你妈气哭我就容不下你！你知道为了你，你妈做出了多大的牺牲？她那么热爱她的教育事业，因为你，她放弃了！你知不知道？”封老师狠狠训斥了封一泓。

用封一泓的话来说：“杜老师就是封老师的逆鳞，谁也别想碰！我青春期因为顶嘴被我爸用鸡毛掸子抽，是我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就因为我妈被我气哭了！”

封老师却一直不承认他曾经用鸡毛掸子抽过封一泓，从来没有承认过。封一泓说这话时，只要让他听到，他总会说：“又瞎说！又给我抹黑！”

可对儿子封一鸣，封老师却心怀内疚。

那时封一鸣四五岁吧，封老师和杜老师都在上课，封一鸣不知道怎么了，抽抽搭搭就寻到了封老师正在上课的教室。那时的教室门都不关，每个教室里都能传出老师们中气十足的讲课声，所以封一鸣想找封老师很简单，听着声儿就找过去了。

也是不巧，封老师那天的课堂气氛很压抑，因为有好几个学生作业不按时交，甚至其中还有一个封老师的得意门生。封老师把讲桌拍的“啪啪”响，正在气头上，封一鸣出现了，边走向讲台边哭喊着：“爸爸，我找不到妈妈，我找不到妈妈！”封老师一扭身，一脚就把封一鸣踹飞了。

真的是踹飞了。

据当时教室里的学生讲，封一鸣是从讲台边缘飞到教室门口的。飞出去就没哭声了，可能是吓坏了，随后杜老师就小跑着奔来了。一言不发抱起封一鸣就走，头都不回。

封老师曾解释过很多次：“我当时都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真的是没意识！一鸣是我儿子，我怎么可能那样对他！”但事实胜于雄辩。

学校里所有老师都惊讶于“封老师踹飞儿子”的事情，并总结出一个结论“封老师上课时，不要打扰他！他这个人太敬业！”

只是可怜了封一鸣，从此就对课堂产生了深深的恐惧感，尤其是英语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