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九重天太子殿下的洗梧宫这几日似乎格外热闹，就连那避世后难得一见的东华帝君去那儿的次数也比过去几年加在一起还多。

        外面都在议论，几位尊神时时聚在一处，恐是八荒又将迎来什么大劫难了。恰巧三殿下这时路过人群，打着扇子没忍住笑，哪有什么大劫难，不过是沉睡许久的老铁树正预备着开花哩。

        夜华起初还真以为帝君要与他商讨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可日子一长，他心中有了盘算，也自然看出了帝君的“醉翁之意不在酒。”至于他是怎么看出来的，光是帝君，恐怕他还需要个把时日才能弄清楚帝君的意图。只是他三叔，做的也太明显了些。

        比如这日，这二人又很准时地坐在了他会客的前殿。没谈两句，他三叔就吵嚷说“饿了”，他招了一个小宫娥正欲吩咐却被他三叔拦下了，“近来一直想吃凤九做的无忧糕，她现在可在这里?”

        “不在”这两个字已经到夜华嘴边了，不料这时候凤九不知道打哪冒出来了，“姑父，你知道我姑姑去哪儿了吗?”

          前殿的大柱子挡住了凤九的视线，刚开始只看到夜华一人，走近才发现另两个人，一个是那个风流惯了的三殿下，一个竟然是那日擅闯人家宫苑的东华帝君。

        凤九有些惊诧，亡羊补牢地向夜华拜了个大礼，“不知姑父有客在此，凤九失礼了。”

        连宋摇着扇子，哈哈一笑:“都是自家人，不必拘礼。”

        她见着姑父也确实没有生气，向连宋福了福身道了声三殿下。眼角的余光却留在紫衣青年身上，他正瞧着自己，眉头却渐渐锁了起来。凤九拍脑袋一悟，上次的事其实并不算了结，青年直直盯着自己，乃是对自己逃之夭夭的无声谴责，他这个眼神，意思是要向姑父揭露她的“罪行”罢。

      不行! !虽说姑父平日待她一向和善，可若是此事被姑姑知道了，她必定难逃被押送回青丘的命运。

        还是先发制人的好，她听见自己惊奇得有些刻意:“东华帝君? ! !真抱歉，这才看到您。”说完还不忘恭敬行礼。

        她偷偷瞄向姑父时，发现他姑父并没有用那种怀疑的眼神看她，只是惊诧，是，十分惊诧。再往三殿下的方向望了望，他惊得连从不离手的扇子都掉到地上去了。

        诚然，她演戏的水平烂了点，但也没有那么烂吧。

        “凤九你…你记得东华?”三殿下拾起落地的折扇道。

        “当然了，几日前我们才见过呀。”又补一句，“三殿下也太小瞧我们狐狸的记性了。”

        连宋愣了愣，干笑两声，随即也明白过来这是怎么档子事儿了。

        一直默不作声的东华淡淡开口:“听闻你厨艺了得，有空的话，做个无忧糕吧。”又顿了顿，眼风朝连宋处一扫，“他想吃。”

        连宋看向帝君的眼睛眯了一眯，很给面子地配合道:“是是是，你做的无忧糕是任我宫里那些宫娥怎么学都学不像的。”

        “那好，诸位稍等片刻，无忧糕一会儿就好。”凤九一向喜欢别人称赞自己的厨艺，尤其爱听那一类什么菜品独一无二，厨艺无人能及的称赞，她认为这是对自己厨艺莫大的肯定。显然三殿下投其所好投对了地方，于是她也没有推辞，欢欢喜喜做糕去了。

        凤九前脚刚走，帝君亦从石凳上起身，夜华不明所以，也跟着站起来，“帝君你这是? ”

        “帮厨。”他答得云淡风轻，抖了抖衣袖就凭空消失了。只留下他们叔侄二人面面相觑。 

        厨房里，凤九正在碾无忧花的花瓣，因为每一下都在用力，她纤长的睫毛好像也跟着在轻轻颤动，像一只蓄势待飞的蝴蝶。这几百年，即使在梦里，见到的也全是她的模样。

        “呀，你怎么在这儿啊？”凤九一抬头吓了一跳，差点把盛着无忧花泥的碗打翻。

        “你见着我很吃惊?”东华从上到下打量了她一番，目光落在她刚扶起来的白瓷碗上。

        “没……没有。”凤九稳住心绪想了想道，“你这样突然出现，当然会吓到我。”

        东华半抬着眼皮，玩味地看着她:“莫不是你做了什么亏心事，心虚怕人知道?”

        凤九急了，一番恼怒腾地涌上心头，“我好心好意给你们做糕吃，我能做什么亏心事？”仍觉得心里不痛快，她用鼻子重重地哼了一声，“哼，别以为上次的事就是抓住我的把柄了，你要是想借此要挟我，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威武不能屈。” 慷慨激昂地发泄完，凤九像炸过的火药桶一样平静下来，心中又有些纠结刚才自己是不是太厉害了点。

        靠在厨房门边上的东华慢悠悠地向前移了一步，她也往后退了一步，正犹豫要不要再退几步，东华却已经堵住了她的去路，似笑非笑道：“不是说，威武不能屈吗？”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鼻息间还飘入了那淡淡的白檀香气，让她更加无法思考。

        他注意到了她不停地绞动着衣角地的双手，她和以前一样，一紧张就会这样。他用指尖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头发，良久，缓缓开口：“小白，别怕。”

          凤九有些莫名地看着他，这个男人有着与生俱来的摄人的气势，亦有温柔亲切的一面。他方才叫自己什么?小白? 小白，她喜欢这个称呼。

        东华见她不作声，以为她还是害怕，和她拉开一点距离，指了指桌上的碗，示意她过来做糕。 本来他是想帮帮她的，但是凤九嫌弃他越帮越忙，就把他从厨房“请”走了。

        说是走了，实则最远也只能把他赶在厨房门外，因为他要等着吃第一块糕。

        凤九揭开热气腾腾的笼屉，将无忧糕一个一个地拣入盘中。才拣到一半，东华已经靠了过来，凤九叹了口气，挑了这一屉重中品相最好的那个给东华。

      东华看了看糕，却没有接过去，反而把手背在了身后。

      “你难不成还想让我喂你啊?”凤九微微偏着头，皱眉瞪着他。

        凤九万万没想到，他竟然厚脸皮地点了点头，负气地掰了一块塞到自己嘴里，“你爱吃不吃！”

        东华突然可怜巴巴地抬起头，伸出手:“方才好像让蒸汽烫伤了。”

        凤九扶住东华的手端详了一番，确实是有些发红，再看他神色痛苦，可能是真的疼吧。

        虽然他是一派胡说，但凤九却相信了，且怜弱的心一旦生出来，便收不回去了，原则什么的也可以先暂时放一放。

        不过就是喂他一下，举手之劳。

        于是她将剩下半块送到他嘴边，哪知他不是一口吞掉，而是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品尝，她的手举得都酸了，好不容易他吃完了。她刚要放下手，手指却感到一丝湿润，她震惊地睁大眼，他…是在做什么?

      东华面不改色地坦然道:“哦，别浪费了。”

      凤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