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什么都养过
兔子、猫咪、仓鼠与孔雀鱼
在溅到茶壶碎片的绣花四件套上
在生霉发臭的小米粥中
在所有老师骂起街时的脑回间
在书包被尿液淹透的一个个日子里
我爱抚它们、贴紧它们
偷偷摸摸、无声无息
直到迎来步步迫近的结局
兔子吃掉仓鼠的脑袋,猫咪扯去兔子的肢体
孔雀鱼在垃圾桶里越变越安静
然后它们开始手牵着手跳起不会停的环舞
一毛钱半块的话梅奶糖和魔法士干脆面跳起来了
舔去香精外壳,海绵麦芽糖球儿裸露在外也跳起来
可乐蠕虫会或者不会钻破我的胃壁?
别跳得那么欢!我不是印度的耍蛇人呀?
我也不懂得吹奏有魔法的芦笛?
一袋袋泡过双氧水的果汁椰肉块跳起来
一根根粘着塑料屑的色素冰棍儿跳起来
跳起来迸作烟火
砰咚砰咚地化作分子
噼里啪啦地融入空气
然后润物无声地重新启动
成为兔子、脚趾甲、花瓣、猫咪、油腻腻的垃圾桶
成为餐巾纸、乳房、阿波罗号、仓鼠、十六夜的满月
成为我和我的一切
却依旧凝固不变,恒久矗立
无数又无垠的沉黑火山石
随机分布在无边又无穷的赤红熔岩海里
不建议陌生来客于此久留
因为有个总咬人的我永远窝在这儿
一直抚摸着那些兔子、猫咪、仓鼠与孔雀鱼
长大以后我什么都养过
苍鹰、巨龙、汗血宝马与背生六翼的炽天使
我给兔子、猫咪、仓鼠、孔雀鱼喂食颗粒饲料
我给苍鹰、巨龙、汗血宝马喂饲我的身体
苍鹰用铁钩一样的喙撕烂我的肉
直到它们不复原形、零落成泥,被消化液分解为羽毛和角质
平滑肌、骨骼肌、心肌
长肌、短肌、阔肌、轮匝肌
我不知道活着的感觉寄生于哪块肌肉上
横纹还是竖纹
随意抑或不随意
但那一定在我出生之前就成了这只饿鸟果腹的东西
巨龙拿硫磺味儿的火焰烧烤我的内脏
直到它们滋滋冒油、鲜香微焦,被美拉德反应转成老少咸宜的餐食
输尿管、肺、十二指肠、卵巢、胰腺、气管、肾脏
子宫、睾丸、脾脏、前列腺、胆囊、股动脉、膀胱
脑与阴门皆不适宜高火料理
耐心熬煮才合天时地利
腌进盐和香料,调配精美的酱汁
切出薄片、细条、滚刀块儿、十字花
插上牙签,配上小勺,请车站前的人潮试吃他们自己
这就是理想国的面貌,这就是崇高而美好的献身主义
汗血宝马共有七七四十九排牙齿
犬牙为零,门齿数目等于负号下的智齿减去臼齿
我的骨头被它们随便嚼嚼,就进到硕大的瘤胃里
瘤胃、臼齿、蜂巢胃、齿龈、重瓣胃
皱胃、小肠、盲肠、大肠、肛门
一切都有了去处
没有丝毫浪费与滥用
准备
快跑!
要跑得和时间一样快;要跑得跟思想一样快
要跑得同你终获安宁的渴望一样快
快跑,快跑,快跑——起跳!
环住它的脖颈、亲吻它的光芒
向它道一声早安、说一句你好
我对炽天使说
带我走吧,带我走吧,你是上帝,你是撒旦,你是我,你是你
我不去天堂
不去地狱
炼狱只是那个意大利诗人的想象呀
我讨厌进到品德教材似的幻境里
用伊甸园门口燃着的双剑把我的魂灵烧成灰吧
然后把它撒进你翅膀上的羽毛缝隙
你去哪里我都陪着、缠着、粘着
这下可就换作你养我了,可爱的梅菲斯特先生
这难道不是笔合适的交易?
你施加给我的痛苦无穷无尽
经过中转又反哺汝身
但我仍旧可以在死结内找出正解之上的正解——
那就是把自身丢弃、再不重生
眼睛闭合,你造来欺瞒我的世界也就湮灭消逝
最后的最后,我终于取得了仅仅一次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