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骏马
退出现役,离开熟悉的部队,从集体生活中脱离出来,像一只不再有线牵着的风筝。
自主择业微信群见证了我们离队后的全过程,从最初忙于落户,到各自找到奋斗的目标,有的加入公司,有的为政府部门效力,有的合伙创业,有的在家带孩子。我,从最初的茫然无措逐渐找到新的生活,用时一年。
一天,退役军人办公室通知,特色兴趣培训开班。根据爱好选择培训项目,所有内容看过来,琴棋书画、摄像、烹饪,俨然要把我们打造成居家好男人的退役军人形象。
记得初三毕业时,父母问我,假期那么长,报个兴趣班吧!我说,那就学画画吧,我没告诉他们同班漂亮的女生爱画画。于是假期里,我背着画板,穿梭在城市的街道,去上美术课。一个月下来,还真学会了基础素描,能够在纸上画出一个锥形石膏像,只是要放在3米以外的地方看,否则没法再看第二眼。升入高中,任何爱好都被学习压力冲淡。其实,在我心里,最喜欢的是唱歌。这种喜欢与生俱来,像是有什么人在遥远的地方朝我呼喊。觉着自己应该去学唱歌,将来当个歌手,背着吉他,浪迹天涯,唱自己喜欢的歌,走自己选择的路。但是,日子被自己过成另一个样子,内心的这粒种子被生活深深埋进身体,上了军校,参加工作,来到部队,直到退出现役。
那个藏在心里的梦,被一个不起眼的通知唤醒。中年,已过40岁的年龄,才学着勇敢做一回自己。我选了声乐班。
报名当天,陆陆续续来了40多位退役的战友。第一节课,我坐在最后,看着前排学员稀疏的头发,突然有种走进老年大学的感觉。我们来到人生的另一个阶段,可以放下面子,放下职务,为自己喜爱的事付诸行动,花去时间。每个人更像未长大的孩子,额头带着皱纹,鬓角多出白发,却找回了学生时代的梦想,可以重新选择,重新开始,重新找到曾经遗失在岁月里那个遥远的呼唤。
一旦,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就会全情的投入进去。音乐老师教的很耐心,对我们这些零基础的大朋友,习惯说:“好,很好,已经相当好了。”每个好学上进的人都喜欢听鼓励的话,尤其我们这些脱离组织的退役军人。离开军营,已经很少听到有人表扬自己,说自己做的好,说自己很努力。我们,成为一群需要被人肯定,被人鼓励的特殊群体。过往的20年,每个人身上残留太多军人的痕迹与气息,没有人能够轻易抹去。
下课后,我们学着在家用钢琴APP背记谱子,才发现,自己对音乐知识的理解还停留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即使到了这个年龄,还是会怕考试,担心上课被老师抽点。第二天考试,头天晚上不睡觉也得把乐谱背下来。为此,练习中跑调的视频,被女儿笑话了一个星期。
临近春节,声乐班完成16课时,距离第一次汇报表演只有两个星期。为加快进度,声乐老师将我们分为四个声部(男高、女高、男低、女低),分别练习王洛宾的民歌《半个月亮爬上来》。我被分到低声部,再次听到这首熟悉的歌曲,能够看到月亮爬上树梢,美丽的姑娘推开纱窗,轻轻丢下一朵玫瑰。男低声部曲调与主旋律相差悬殊,听上去有点像机器人发出的声音,低沉厚重。
老师的教学方法很务实,一个一个过堂,没有人能蒙混过关。两周过去,老师还是那句老话:“好,很好,已经相当好了,上台吧!”
演出前一天,声乐班最后一次合练。班长说:“明天,大家拾掇拾掇,女士们穿上压箱底的裙子,男士们穿上赴宴的衬衣,皮鞋擦亮。对了,保护好嗓子。”
演出当天,我们与培训中心舞蹈班,红星合唱团同台演出。音乐响起,每个人都张大嘴巴,伸长脖子,伴着熟悉的旋律,唱起半个月亮。演出结束,台下传来阵阵掌声,第一次亮相,取得阶段性胜利。合唱团团长说:“春节后继续训练,争取早日升级,进入合唱团。”这个新的目标的确立,让我们兴奋不已。
红星合唱团的音乐响起,伴随舒缓的旋律,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美感从耳边穿过身体,让人的精神境界陡然升格一个层次。几十个人的声音,汇聚成一条音乐的河流,在大厅空旷的玻璃天花板下回荡,眼前仿佛树起一座宏伟的建筑,无比坚实,随着缓缓的乐曲,向着内心深处流淌而去。你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力量存在,无比优美,置身其中,能体验到音乐的美和说不出的满足与陶醉。
想起中央音乐学院周海宏副院长的一段话:
“音乐能够培养我们的感性素质,提升感性智慧,美化我们的生活。音乐在人们生活中有不可替代的职能,这种职能被我们大大忽略,甚至在很大程度上被自我压制。我们的国民重视科学,重视理性,但是,我要呼吁,让我们重视艺术,重视艺术教育,重视艺术素养。因为,缺少艺术审美的人生是枯燥乏味的人生,缺少艺术教育的民族是文明落后的民族,缺少审美追求的社会,是野蛮生长的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