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炮弹落在离我身边不远的地方,我透过炸起的泥土,依稀看见陆名飞扑过来的身影。
随后就是全身的剧痛,以及很久很久的黑暗。
我再次睁开眼的时候,身边陪着我的是医院的医生以及看护,我费力地动了动身子,引起的疼痛让我忍不住叫出声来。
医生连忙阻止我再动的企图,上前帮我查了查我的身体和各种仪器的运转,点了点头,然后转身要走。
我忍住剧痛,拉住他的衣袖,想问他知道陆名的消息吗?
却发现我张开了嘴,却发不了声。
医生看着我张口闭口,理解了我要做什么,他把手中的病历夹递给我。
我接过来,用颤颤巍巍的手写了两个字。
陆名。
医生看见我写的笔迹,俯身在我耳边说,
“江记者,我不知道陆先生的下落,他不在我们医院。”
是我太急切了,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医生,怎么能知道我陆名的消息。
我眼中最后对他的记忆,是他飞扑过来的身影,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了他的下落。
也许生死,也许阴阳,时间恍如隔世,我们一直是最好的搭档。
可是现在,他在哪?
二
窗台上的栀子花开了,余晖透过窗户均匀地洒在每片花瓣上,于是每片花都透着一种迷离的芳泽。
我挣扎着下了床,自己坐上了轮椅,移动到了花朵前。抚摸着花朵,欣赏着落日的美景,我突然记得了那一天次我们去战地采访的场景。
我们为了躲避天空中的炮弹,进入了一座地窖,里面没有光,没有食物,没有水,我们在底下担忧着,害怕一发炮弹砸碎了地窖的盖子,落在我们身边。
我紧紧抓着陆名的胳膊,自己害怕地全身都在颤抖。
陆名也惊惧不已,可他还是装出一副很镇定的样子,对我说:“江月,你知道爱琴海吗?”
“我知道。”
“等我们出去安全的时候,我们一起去吧。我听说那里有明媚的阳光,金色的沙滩,咸咸的海风,等我们回国了,一起去哪旅游怎么样?”
“嗯!”我害怕到颤抖,只能每次都只发出一个音。
他用力抓住我的手,好像要把自己的勇气全都度给我一样。
黑暗的时间里,头顶着数不清的炸弹,突然我就宁静了下来。
能跟他死在一起,也不算是件难过的事情吧!
三
我摇了摇头,努力转过轮椅,自己推着两个轮子,向床边移动。
战争的火焰不仅灼伤了我的声带,而且还把一块碎片永远留在了我的脊椎上。
余生我只能与轮椅为伴,与病床为友。
突然门被推开,我抬起头。
是我的同事们,他们看见我吃力地上床的样子,一个个都红了眼,掉了泪。
我笑笑,阻止了他们。转身从桌子上拿起纸笔,写下:“陆名在哪?”
大家看到我写的内容,一个个都紧闭了嘴,面色都有点不太正常。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急急忙忙地在纸上用力写下:“他怎么了?告诉我。”
他们互相对视了几秒钟,才像下了很大决心一样,对我说:“江,你忘了他吧!”
我虽然有心理准备,但是却还是忍不住掉下泪来。
但是同事接着说:“他结婚了。”
这个消息如晴天霹雳,将我打击到寸步难行,也唤醒了我丧失的记忆 。
这次出国前,陆名就已经订了婚,他跟女朋友好了八年之久,终于修成了正果。
我还记得他订婚那天,穿着一身耀眼的西装,牵着他喜欢的人,从我面前一脸幸福地走过。
我还记得他订婚那天,单膝跪地亲吻了他喜欢的人的手掌。
我还记得他订婚那天,我喝到酩酊大醉,自己摇摇晃晃地对他说出祝福。
我还记得他订婚那天,我送的礼物是一份爱琴海的蜜月度假劵。
我还记得……
记忆如潮水涌上我的脑海,一切我都想起来了。
原来炮弹炸响的时候,他扑过来不是为了我,而是我身边刚好有一个战壕。
原来在黑暗的地窖里,他对我说的话,是他与女朋友的承诺与设想。
原来战火不仅夺走了我的声音和身体,他还暂时吞噬了我的记忆。
原来一切都是我一厢情愿。
原来是我喜欢他,而他有喜欢的人。
我把头埋在被子里,紧咬着嘴唇,眼泪肆意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