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深得像一坛陈年的梅子酒,轻轻一碰就溢出酸涩。我蜷在窗边,把额头抵在冰凉的玻璃上,呼出的雾气一会儿聚成你的侧脸,一会儿又散得干净。手机里循环着《红楼梦》的插曲,“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听来听去,原来都是假的——仙葩会谢,美玉易碎,可我偏偏把那一点残香碎光攥得死紧,不肯撒手。
人们说说“意难平”出自《红楼》,我却觉得它像极了我。那年春日,你折了一枝海棠递给我,轻声说花色像我害羞时的耳尖。我笑着别到耳后,却忘了问你:若花谢了呢?后来花真的谢了,你亦转身,只剩我一人守着满地胭脂色的残骸,蹲下去捡,捡得指尖全是细小的刺。疼吗?好疼啊。可我还是一粒一粒收进荷包里,好像这样就能把春天留住一样。
后来读李商隐,“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我忽地哭出了声。原来古人早就替我把台词写好——原来惘然的不是当时,而是此刻的我。我一遍遍回放那天你低头替我系鞋带的模样:阳光落在你睫毛上,碎成金粉,而我只顾盯着你的手指,忘了把那一瞬牢牢刻进眼底。如今想凭记忆作画,却连你小指弯曲的弧度都记不清。越是努力,越是模糊,像用钝刀裁绸,边缘全是毛茬,割得人心口一阵接一阵疼。
我也试过自救。把聊天记录删到只剩节日祝福,把合照裁成单人照,把昵称改回本名。可输入法还记得,一打“早”就跳出“早安,小朋友”;地铁经过你公司那站,心脏仍比刹车先一步骤停。最狼狈的是上个月发烧,半梦半醒间拨出你的号码,听到“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时,居然笑得比哭还难看——原来连语音提示都学会骗人了,可我却还学不会死心,放下。
今晚又降温了,我把旧围巾翻出来围上,尾端还留着你缝歪的线脚。那时你一边缝一边抱怨我娇气,说以后要学会自己补洞。现在洞补好了,可风还是从四面八方灌进来。原来最冷的从来不是冬天,是“以后”。
窗外海棠又开了,一簇一簇燃得放肆。我忽然明白:所谓意难平,不过是我把自己活成了那截枯枝——明知等不到故人归,却仍固执地举着旧年的花。酸吗?酸。可若连这点酸涩都丢了,我便再也找不到曾为你怦然心动的证据。
于是任它疼,任它酸,任它在胸腔里发酵成一盏毒酒。我举杯对月,轻轻碰了碰空气里并不存在的你的杯子,低声说:“敬你,也敬我——敬我们都没错,只是走散了。”炙热的情感,忽视久了,渐渐变成了无足轻重。
酒入喉,泪落襟。意难平,终难平,却也甘之如饴。那天的晚霞很美,久久不能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