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双方都感到有利可图时，买卖就有可能发生。至于买卖的东西，可能是房子，汽车，股票，保险……还可能是，时间……
高中生活戛然而止。“戛然而止”，没错，就是这个词。
这个词是上初中时学的，学这个词时，我和爸爸妈妈还有一个三口之家。可是学完这个词没多久，我们这个三口之家就解体了。当时我立刻就想到，我的家“戛然而止”了。我十分懊恼，为什么要学这个倒霉的词呢？
爸爸妈妈都是老老实实不爱讲话的人，平静如水地过着日子。我怎么都没想到像他们那样的人也会离婚！爸爸竟然在外面有别的女人，而妈妈竟然那么快就又结了婚。
我不知道他们在决定离婚时为我以后跟谁是不是有过讨论，不管他们是怎么商量的，作为一个“拖油瓶”，我铁了心要跟爸爸。我想，是爸爸对不起妈妈的，应该让爸爸受到惩罚，就让他负担我这个不省心的孩子吧，这可能是我唯一能为妈妈做的事。
但是妈妈不理解我。我永远忘不了那个情景。
他们去办手续前，妈妈说：“小嘉，你跟着妈妈吧？”我看着妈妈的脸。她这些天苍老了很多，额头、眼角皱纹清晰，嘴唇干燥皲裂，目光冷冽焦灼。我觉得她很可怜，很想抱抱她。
然而，我摇了摇头。
妈妈难以置信地看了我半天，对于她起早贪黑照顾的儿子，她像不认识一样。我感觉她问我的话实际上就是一个通知，她没想到她的通知遭到了拒绝。他们夫妻俩当中，是她一直在照顾我，她也想把我继续照顾下去。而我，拒绝了她的照顾。
后来我想，我那时在她的眼里就是一个叛徒吧。叛徒就叛徒吧。做父母的，可能永远不知道孩子真正知道什么、想些什么。我都听到、看到人们说的，一个离了婚的中年女人，还带着个儿子，会过什么样的生活了。我不能让自己亲爱的妈妈过这样的生活。
我已经想好了，爸爸一定会再婚的，我也不会和爸爸过，我可以去奶奶家。奶奶一个人生活在两室一厅的房子里，她会收留她的大孙子的。
妈妈慢慢地松开了原本紧紧攥着我的手，我感觉我和她的亲密联系在一丝一丝地迸裂；妈妈用颤抖的手指指着我，说不出话来，我能感受到她对我背弃养育之恩的愤怒；妈妈终于转身，噔噔噔地跑走了，我感觉我的生命有一部分已经完结。
听到妈妈越来越远的痛哭声，我的眼泪也止不住流下来。
妈妈，你不要再担心我了，去寻找自己的幸福生活吧。我祝福妈妈，然而我的心很疼很疼，直到现在，我的心仍然很疼。
如今，我的高中生活又戛然而止了。老天在和我开玩笑吗？为什么我的生活中有那么多的“戛然而止”？是不是有一天我的生命也会戛然而止了？我只能自嘲地笑。
当我看到奇怪的2015年日历时，喊出“奶奶”，那只是下意识的反应而已。我的奶奶什么都不知道，除了问我吃没吃，想吃什么，就是念她的经。要从她嘴里问出我失去的一年里发生的事情，就像现在让我考清华北大一样，铁定不可能。
再说，怎么跟她解释？说有个人要买我一年的时间，我脑子里念头一闪，一整年就没了。她能信？谁能信！奶奶一定以为我还在做梦，或者是中邪了。
但是我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了奶奶日历的事。奶奶叹口气，说：“小嘉呀，家里的事，你都不注意。以后你要有空，可以学学管家。奶奶这次住院，一住就是大半年。这么多天也不知你是怎么过的，奶奶要是有一天不在了，你可怎么办呀？”
奶奶的眼泪沿着脸上的皱纹流淌。她用手去拂眼泪，碰乱了耳边的白发。那些稀疏的白发刺痛了我的眼，那些纵横的泪水浸湿了我的心。
我从家里走了出来。
秋天来了，一些提早变黄的树叶已经开始掉落。秋风吹起，几片落叶打着旋儿从我的脚边掠过，随风继续它们的旅程。我无聊地走着，踢着路边的石子，不知不觉走到原来念书的高中。
学校正处于傍晚乱糟糟的时刻，有人去食堂或路边摊吃饭，有人在操场打球，有人叽叽喳喳地议论……
我从人群中间走过，没有人注意我。我看到学校门口的公示橱窗里还挂着《喜报》——2015年我校考入高等院校的学生信息。
在那里，我看到了我的同学们的照片，那些上唇刚刚长出绒毛就傲视一切的男生，那些神经兮兮的能为一颗青春痘茶不思饭不想的女生，在高傲地宣布他们将和我走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
我的目光在那些照片中间搜索。谢雨恬，是她，就在我的正前方，静静地看着我。
齐耳的短发，水一样清澈的眼睛，粉红的嘴唇。从初中时她就是这个样子，一直没有变。若说她的体型，可能有变化，可是我不好意思看。我的体型已经有很大变化，这也是我不敢多和她接触的原因之一。
一想到她的嘴唇，柔软的，鲜嫩的，让人担心一用力就会化掉的嘴唇，我的身体就不由自主地发生反应。我刻意回避她，不是我怕她，是怕我自己。
我拿出手机，想偷偷地拍一张她的照片。
突然，有谁重重地拍了我后背一下，吓了我一跳！
“你还真的来了？这一年你跑哪里去了？”
我回过头，是学校里看门的大爷。我跟我的高中同学们都不熟，但跟这大爷可熟呢。我老是迟到早退，总是在没有别人出入的时候出入校门，这大爷记不住别的同学，可记得住我呀。
“哦”，我倒没什么可说的。
没想到大爷还是个爱开玩笑的人，“不愿意念书，也不来看看她？”大爷用眼神指向橱窗里的谢雨恬。
我的脸红了，他是怎么知道我的心思的？
大爷露出同情的样子，指着橱窗说，“她考上江城大学了。”
“她挺惦念你的，到我这儿打听过你好几次。上个月来取大学录取通知书时，还来特地找我，问有没有见过你呢！”
我的心怦怦直跳，又甜蜜又恼怒。我早就故意做出不搭理她的样子，她还打听我干什么？难道她非得看看我麻木颓废的样子，确认我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吗？
“我看那个女同学对你是真上心。你到底对人家咋想的，总应该告诉人家呀。”大爷继续多管闲事地说。
我再也待不下去了，扭头就走。
“这孩子！”大爷在我身后叹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