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夕阳的余晖再次隐没天地,幽冷清淡的月光笼罩着安静下来的世界。
墨鸦站在高高的山岩上目视着将军府的方向,无论此刻这一切看起来有多么安宁,多么祥和,墨鸦都能感受到那时时刻刻桎梏着自己的死亡的气息。
他不知道这座富丽堂皇的地方埋葬了多少生命,他也不想知道,在他看来摆脱了肉体的束缚,便是灵魂的解脱。
死远比活着更加简单,也更加轻松。
嗖的一声,他的背后突然多了一个人影。没有回过头,墨鸦便不紧不慢地说道“你迟到了。”
少年没有回话,只是把手中的斗篷扔在地上。墨鸦回头看了一眼斗篷,眼睛瞥见少年衣衫上隐约的血迹。
不仅开口道“这么简单的任务居然这么久,还一身狼狈。”
少年眉头皱起,眼睛里微有怒意。然而掩藏不住那一脸的悲戚。
“怎么,你不服气?”他细微表情变化都被墨鸦尽收眼底。
“难道我杀了人,也要表现出一副很开心很骄傲的样子吗?”少年怒吼,声音微颤。
墨鸦走近他,看到少年脸上难以掩饰的悲伤。是的,悲伤——那种曾经自己也……
“没错,在这里杀人就是你的任务,完成任务时该是什么表情,就是什么表情。”墨鸦忽略了那张悲伤的脸,厉声说道。
少年扬起头,看着那个近乎冷血的男人坚定地说道“我不是你,我做不到!”
墨鸦眼底染上怒意“难道你打算带着这副表情去见将军?”
“我——”少年语塞。
“记住,在这里你没有任性的权力!”墨鸦的话像一杆捶狠狠地打在少年心上。
是啊,他没有任性的权利,他——只不过是被人从死亡堆里捡回来的,他的一切包括生命从那一刻开始已经不属于自己。少年垂下眉,双拳紧握,弱小的身体竟止不住发颤。
见他这般,墨鸦也不忍心戳他痛处,语气缓和了下来“好了,不要一副沮丧的样子,一会去见将军。”
那晚之后,少年正式成为夜幕的一员。他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叫白凤。
墨鸦说那是一个很吉祥的名字,少年冷笑“吉祥?一个只能给别人带去死亡的人有再吉祥的名字又能怎么样?它还不是一样意味着死亡。”
墨鸦没有作任何反驳,只是颇有同感地应了句“你这句话我赞同。”少年无语的瞪了他一样,便不再说话。
“然而”墨鸦抱起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杀手本身就是死亡的代表,既然走上了这条路,何必想太多呢。以后你所要想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如何才能让自己活的更长久。”
“用别人的生命来换取自己的生存?”
“没错,你每杀死一个人,就可以使自己的生命得到延续。这就是杀手的生存之道。”
少年拧起眉。
墨鸦抬手在他肩上轻拍了下“好啦,别想太多。何苦为难自己呢?有这个时间不去做点有趣的事情。”
“有趣的事情?什么事情?”少年疑惑地问道。
墨鸦望着远处起伏的山峦“上次刚来的时候你不是跟我比轻功输了。当时你还很不服,难道不想赢回来?”
少年斜睥他一眼,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会赢你的!”少年说完便一个箭步上前脚下使力跃出几丈远。
墨鸦邪魅地弯起唇角,语气依旧懒散“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他轻点地面身体便如同一只矫健的燕飞了出去。
或许现实就是挎在脖子上的剑,它在时时刻刻逼着你看清眼前,逼着你做出那些即使你不愿意也要去做的事情。
这一点,白凤比任何人都有深刻地体会。因为他已经被迫接受了世界上残忍灰暗的
一面,而他自己就在这个灰暗的囚笼中做着他认为很残忍的事情。
可是墨鸦却完全是另一回事,他无法理解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似乎把杀人当成了一场游戏,而他是这个游戏的掌控者。虽然游戏的开始与否取决于将军。
这种感觉白凤非常非常厌恶,墨鸦却坦然的如同吃了一顿家常便饭。这也注定了白凤生活在郁闷和沉痛中无法自拔。
每当执行完一次任务,他都会很长时间无法忘记那血淋淋的一幕,无法走出内心的愧疚和谴责。那些阴影笼罩着他,他感受不到快乐,却还是时时刻刻怀揣着那仅有的一点点希望,如果有一天自己能够如同自己的名字一样飞向自由的天空,该多好。可是那个在他看来简单的心愿是那么的遥不可及。
因为墨鸦告诉他“你的梦一点也不简单,甚至可以说痴心妄想,因为只有死人可以从这里逃脱。”
墨鸦永远都是毫无保留地把残忍无望的一面丢给他看,连一点点念想都不给他留下。
刚开始的白凤很讨厌他,讨厌他的自以为是,讨厌他的残忍无情,更讨厌他对自己那一点善意的践踏。甚至有那么一点恨他。
可是,在这样一个囚笼般的地方,他是唯一一个与自己走的最近的人。他会跟自己开玩笑,他会心平气和的跟他讲道理,虽然大多数情况下被他的冷言冷语驳了回去。他还会陪他一起练习轻功。在自己很伤感很难耐的时候,他甚至会安慰自己。
他每天都是一副轻松中有着几分邪气的样子,就连语调都是痞里痞气。然而除了他,白凤不知道自己还可以相信谁依赖谁?
夜幕有一个规定,凡是杀手出去杀了一个人,就必须要带回死者身上的一件贴身物品。如果没有,那就带回死者身体的一部分,比方说手。
在这方面,白凤曾犯了一个低级的错误。那一次他没有发现死者身上能够代表死者的东西,想要砍断他的一只手,怎奈道德心泛滥,没有下手。
在回归复命的时候,将军的脸色冰冷的如同千年冰霜,他的眼睛盯着白凤看了好久,如同一支利剑似要穿透他的身体。
墨鸦在一旁面色也有些阴沉。
果然不多久将军从座上站起来,一步一步的走向白凤,他手中的八尺与地面碰撞发出不和谐的声响。
“你是不是觉得你的手比他的更低贱,嗯?”
白凤抬起头,忍住心头的不快,轻声道“不是。”
“哦?那就是觉得自己心痒了,想忤逆本将军?”姬无夜怒火更盛。
墨鸦知道将军此刻是非常愤怒的。而白凤一向是个任性的主,接下来不知道会说出什么不要命的话。
所以还没等白凤下句话说出来,他就一个箭步走到他跟前,伸手把他拎了起来。对着他的胸口就是一掌。
他这一掌用力不小,白凤身体撞在身后的门板上,一口血吐了出来。
墨鸦没看他一眼就对姬无夜说道“将军,这小子初来乍到,很多规矩都不懂。也是墨鸦没有好好管教他,才会让他今天做了不该做的事。回去必定好好责罚。”
姬无夜看了一眼还在低头喘息的白凤,略带不满地说道“墨鸦,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夜幕的规矩。凡是不按规矩办事者,严惩不贷。他,我已经交由你带领,最好不要给我惹出什么麻烦。”
“墨鸦谨记”
姬无夜又对着白凤道“今天我就暂且饶你一次,你记住,无论什么原因。你已经没有下次!”
“白凤,还不快谢过将军?”墨鸦沉声道。
白凤轻咳了两声抬起头,他看到墨鸦看他的眼神满是告诫,只得无力地说了声“谢将军。”然而内心却悲凉无比。
夜色微浓,清冷的月光如水般透明。
在这寂静的夜里,重檐叠瓦间独坐一个白衫少年,此刻他的眼睛远远的望着那浓浓的黑幕,白皙俊俏的脸上无悲无喜。只是单薄的身影略显落寞。
不知什么时候,他身边又多了一位黑衣男子。他站在他身边良久,才不紧不慢地问道“这么晚还不睡,是在欣赏月色?”
少年收回视线,面无表情地回答“你不是一样。”
墨鸦轻哼了一声,在他身边坐下“我猜你在想白天的事情。”
果然听到这句话白凤脸色暗淡下来。见他不语,墨鸦从身上拿出一个白色药瓶递到他跟前“这个对内伤挺管用的。”
白凤瞅了一眼,就把头扭到了一边。
“怎么?在生气?我可告诉你在这里你就是受再重的伤也不会有人理会的。”
“那你为何还要理会?”白凤闷闷地反驳。
“我打伤了你,就当赔礼道歉好了。”墨鸦不以为意地说道。
“谁需要你的道歉?杀手不是冷酷无情的吗?你不是总是跟我讲要绝对冷血吗?那你现在是在拿这个可怜我吗?”白凤声音不大,但在这寂夜里却显得那么有力。
墨鸦眸色阴暗下来,眼神犀利地盯着情绪有些失控的少年沉声道“你的怨气并不会使这一切有所改变。相反,他只是宣告了你很幼稚这样一个事实。”
墨鸦顿了顿,站了起来“有些事或许你现在还不能明白,但是你总有一天会明白的,因为我曾经也像你一样……”墨鸦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又改变话题道“总之一句话,你现在是我的手下,要想活的久,你必须要听我的。”
墨鸦把手中的药瓶强行塞到白凤手中“现在我要你把药吃了。我的手下没有废物,我可不希望谁因为身体虚弱再犯一些低级的错误!”最后一句话墨鸦咬的很重,他转过身去准备离开,又突然想起了什么“时间不早了,早些休息。”说完便在夜色中腾越而去。
白凤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药瓶,手心不自觉的收紧。
其实他并没有怨恨墨鸦打伤了他,他心里很清楚,如果白天墨鸦没有出手,他就算死不了也会丢掉一只手臂,他来夜幕的时间不是很长,却亲眼目睹了很多残忍的事情。
然而他只能看着无能无力。墨鸦说,夜幕里的每个人首先要学会的一件事就是冷眼看待身边的一切,无论何时何地。
其实他已经没有刚来的时候那么排斥墨鸦了,因为那个看似冷血的人却让他唯一感受到了一点人性的温存。只是他自己仍然困在理想化的世界里不愿走出来,不愿意相信罢了。
他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清凉的风吹过撩起他的淡蓝色短发,没再过多停留,便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