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经常会头脑一热地跑去做什么事情，比如坐很久很久的地铁从长楹天街跑去豆瓣书店，比如身为一个路痴不看地图在胡同里面横冲直撞。
而这一次，我夜刷了北京的二环。整个二环，28.8公里，9小时12分钟，深夜到清晨。
我怂，平时天黑都不敢自己走路，更别提彻夜暴走了。我问了好几个朋友，得到的回应都是爽快的两个字“有病”或者“不去”。我想去，非常想去，于是抱着手机刷微信好友，最后找到了绵羊。他说“好啊，就当发疯好了。”
我们约在出发地附近的一家711见面。绵羊穿了专业的运动黑丝和跑鞋，我看着自己的牛仔裤和小白鞋，觉得自己可能会死在半路。
出发点是复兴门，一起参加活动的几个人和地铁站牌子照了合影，便出发上路。
明天见。我对着牌子默默说。
这个时节，北京已然入夏很久了，可是还没有下过雨。天气闷热的像是小火加热的包子笼。我们沿着马路一路往前。通行的小伙伴问领队我们是往哪个方向走，领队说你猜。四个方向猜了一遍，最后才说对。我是个路痴，分不清楚方向，便跟绵羊说，我们在往前走，对吧。
他笑，说，对。
十一点左右的时候我们到达了第一个物品补充站。我以为有便利店，兴冲冲地跑过去想买冰激凌和寿司卷来吃，结果看到的是一家老旧的小卖部。对，即使在夜色之下也能看出牌子已经很破旧了，窗户是那种小小的方形玻璃，上面用红色的胶带贴出笔划粗细不同的“小卖部”三个字。一个穿着人字拖的青年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大口大口地灌着一瓶啤酒。
小卖部真的很小，一进去有那种特殊的“小卖部”的味道，架子上面有着方便面和一些小零食，冰柜里面的冰激凌让我很惊喜。里面没有雀巢没有八喜，但是有双棒的北冰洋和大火炬。我拿了两个，坐在透明香烟柜台后面的老奶奶穿着白色的大背心，拿着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晃着，干脆地说：“六块！”旁边的小窗户上挂着一排草编成的小笼子，里面有虫子的叫声，一阵一阵的。我想起来小时候也是有人推着老式的二八自行车，车后座竖着一根棍子，上面挂着好多这样的小笼子，虫鸣从很远的地方就能听到。
我们继续往前走。路灯一直亮着。街上的行人少了，偶尔会过去一辆送外卖的摩托。我们路过的高层办公楼也大部分都是黑的，只有两三个亮点。
我以为我会看到整个城市睡去的样子，可是和想象的不一样，路上的车没有停下来过。有巨大马达声咆哮的跑车，也有轰隆隆呼啸而过的大型货车。这些都是不肯睡去的人。有些是为了玩乐，而有些是为了生计。
我们在路上遇到了很多在施工的工人。他们用着我不认识的工具，在昏暗的光源下工作着。这样做是为了白天的时候方便，不会影响交通和人流。我第一次知道。他们没有聊天，各自做着自己的工作，偶尔停下来擦擦汗，打个哈欠，甩甩头继续工作。
我们在一个地铁站遇到了这样的施工队。为了留念，我们会在每个路过的地铁站拍照。于是领队跟他们说，打扰一下，我们拍个照哈。然后领队举起自拍杆，我们迅速找好位置，拍照，走人。我回头看了看施工队，有几个人也在看我们。这群孩子不睡觉瞎闹什么呢。我觉得他们一定会这么想。
天热又闷，因此水喝得很快，幸好路上有很多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已经过了午夜，我觉得饿，想要找东西吃。一进去一家便利店就看到了玻璃柜里的最后一个皮蛋瘦肉粥。拿在手里一边想着需不需要加热一边转着别的吃的。可能不经常熬夜的原因，虽然饿但是并没有什么胃口。拿着粥去结账，值班的是个大爷，他笑呵呵地看着我，也许是见多了深夜不睡的年轻人。“这个不卖。”他说。“哎？为什么？”因为不乖乖睡觉不卖给我吃的吗？“是昨天的了。”大爷指了一下身后挂在墙上的表，一点多。
我想哭。累，饿，热，渴，又不能多喝水，因为怕着急但是找不到厕所。我开始吭叽，晃晃悠悠不好好走路。绵羊虽是被我抓来陪走的，却是一脸精精神神的样子。“我经常熬夜啊，昨天喝酒扯淡四点才散，还是因为想起来晚上要出来陪你暴走的。”我说我得分点神才行。“我给你唱歌啊！”于是我开始吼着唱歌，董小姐呀，好想你呀，还有快把酒满上，一边唱一边哈哈笑。
走到了一个街角的小广场，大家横七竖八地摊在地上休息。我们已经连续走了好几个小时了。路上的车流没有停止过，不会像我们一样觉得疲倦。我觉得脚胀得厉害，于是脱下鞋子。觉得还是不舒服，又干脆脱下袜子。地面被太阳烘烤了一天，即使已经黑天了好久，还是有一点温度，踩在上面一点都不凉。我光着脚在地面上跳来跳去，突然觉得人类应该抛弃鞋子。脚真真正正站在地面上真的是太舒服了，好像有能量在慢慢从脚底渗入身体。一个妹子坐在地上，看着我笑，跟着有人外放的歌摇头晃脑地哼唱着。一个穿着白裙的姑娘踩着电动滑板车从我们身边过去，风把帽子吹掉了。她停车，捡帽子，戴上，又继续走开，一直面无表情。两点半，我在想她怎么这么晚自己在大街上呢，我想不出来。我又想自己怎么也在大街上呢，结果想得笑了出来。
后来我都没有继续看时间了，只觉得黑夜好长啊，眼睛要睁不开了。一个小路口两个的士师傅坐在小马扎上比手画脚地聊天，都是花白的头发，却是比我精神多了的样子。有一个头发很长，随便地绑成一个马尾。我盯了好一会，然后抓着绵羊给他指，“你看你看，想不想老傅？余罪里面那个。”如果不是在跟着队伍走，我都想蹲在两个师傅中间听他们聊天，然后问问老傅最近生意怎么样。
长夜将尽了吧，因为风开始变凉了。我背着双肩包后背也不再出汗。我们终于找到一家711，一群人像夜袭的僵尸一样扑过去。值班的胖小哥原本站在外面抽烟，看到我们也不着急，唑完最后一口才慢悠悠地挪到收银台后面。货架上没什么吃的了，不过新的一天的食物已经送到了，还放在塑料篮子里面堆在地上。我们把篮子一层层搬开，一边互相笑好像一群难民，一边找想吃的食物。“啊寿司卷！”“麻辣香锅！”“怎么还是没有鸡排饭团……”捧着加热的食物走出来直接坐在地上，撅着吃。麻辣香锅的香味随着已经变凉的风融成一种奇妙地气味。绵羊转了一圈看到了可以坐的地方，于是大家又端着食物挪过去。应该是某个SOHO的天井，高高的建筑物互相掩映，露出一小片奇形怪状的天空。我们都累到极点，领队放着舒缓的音乐，开始给我们催眠放松。我迷迷糊糊，好像睡着了一会，一抬头，发现天亮了。
我从深夜走到了黎明。
天一点一点亮起来了，开始有工作的环卫工人和出来晨练的老年人。我感觉自己到了极限，眼睛睁不开，鼻子以上的脑袋简直就是混成一团，每走一步脚都是疼的。我想耍赖，想落跑。我想自己已经走了好远好远了，我都已经走了一夜好不容易了。有一阵我落在了后面，想就此离队回学校。我跟绵羊说了，绵羊一脸严肃，“是你要刷二环的，”他的语气一整个夜里都没这么严肃过，“你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停了一会，又缓和语气道：“你都走到这里了，再坚持一下就到了。”我说，好。
终于终于，我们又走到了起点。看到复兴门地铁站的牌子，我感觉好像很久很久都没有见过了一样。
长长呼出一口气。
我终于，走过了漫长的黑夜与漫长的北京二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