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制内的女人

张梅,为解决两地分居在36岁时,由县级公安局调至市辖区胡城区委政法委工作。

张梅在胡城区委政法委工作10年后辞去公职做律师。

10年间,历经五任政法委书记,其中3任落马,曾长水是她离开体制前,最后一任书记。

(一)

张梅进到办公室,像往常一样,没有和办公室的人打招呼,兀自戴上耳机跟着手机里的培训机构线上学习法律知识。

“哎哎哎”,老易在捶她的桌子,有话要对她说,她只得摘下耳机。

你知道吗,那个老人被纪委逮去了,昨天下午纪委的人到封他的办公室呢。老易快意地说。

“哦?是吗,是真的吗”,张梅想了下,前天还在办公室看到过那个老人呢,昨天自己请假没来上班,这天就变了。

啊,还没等你下手,他自己就先倒了。张梅长叹一口气,笑着说。

原来老易总是说,只要长水书记退位了,就向纪委举报他违规用公款雇请专职司机的事。

为什么要等到他退位了再举报呢?张梅问他。

因为,他在位的时候,我不是他的对手,还可能引火烧身。老易很聪明地说,人嘛,要学会自保。

公车改革后,很多领导每月领了不菲的车补,明面上没有了专职司机,实际上仍维持着官老爷的排场,用劳务派遣的形式请个临时工开自己的私车,做自己的专职司机,曾长水书记也不例外的搞私车公用这种腐败,但张梅认为这最多也只是个违纪的问题,纪委的同志查查给个纪律处分,对政治上已达到天花板,即将退休的曾长水来说,并不致命。

张梅知道长水书记的死穴,她曾经做过会计,长水书记每到逢年过节就说为单位利益要买烟买酒去拜访省、市相关领导,指使业务科室和财务一起,在平时虚增开支套取资金存入小金库,张梅作为会计只负责票据的账面上的审核,具体操作由采购的业务科室,但领导会先和她通气,让她在审核时不要太认真,小金库的钱由出纳集中保管,胆小的出纳平时常在张梅耳边念叨领导又要拿钱了,前前后后应该有十来万吧,长水书记每次一拿就是一两万。

分管财务的领导刘要利颇有微词,说鬼知道长水书记到底给领导送了还是没送,一张发票都没有给我们看下。

张梅虽然很憎恨曾长水,但不愿意去举报,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她张梅会是无辜的吗?!

上天欲让其灭亡,必先让其疯狂。张梅想起去年的最后一天,曾长水在上午八点钟突击召开了一个会议,会上,他铁青着脸,借题发挥,逮住一个人一件事就是破口大骂。宣教科的小刘昨晚回县里了,早上因大雾高速封路不能准时上班而请假,长水书记就他没有未雨绸缪骂了足足十分钟,你难道就不会想到万一天气原因,高速封闭了呢那还怎么上班啊,你应该在昨天晚上就赶回来,做任何事情都要考虑周到,年轻人就只长个猪脑袋啊……

什么?李副书记没来开会是直接去新华书店给大家买党员学习课本去了,现在才8点多,新华书店9点钟才开门,你以为我不知道啊,难道不应该先到单位来上下班才去吗…我以前在梅姜县当公安局长,四百多人都管得服服帖帖!你们这二三十个人的单位,还想逃脱我的法眼?!

长水书记是出了名的会痴,他平素就最好开会而且是突击开会,打你个措手不及。他坐在主席台的正中间威风凛凛,光芒万丈,芸芸众生,尽收眼底,妙语连珠,收放自如。

他最喜从一个老公安,老侦察员的角度去观察人的神态表情,捕捉人的心理变化,一旦有人面露难色或眼有不敬,都会遭来曾长水书记的谩骂。

张梅有次在会场上嘴角抽动了下,轻轻发出一声嗤笑声,“这没有什么好笑的,张梅同志。”

有次,张梅在会上翻了个白眼,这立即影响到了曾长水书记的心情,他大发雷霆,“有的人还不服,表示不屑,……”

后来,张梅学乖了,一开会,她就木着一张脸,无喜亦无悲,任由曾长水书记的眼光扫荡,哪怕半点神色也不肯露出来,完全是一个植物人了。她觉得这样很安全了。

可是有一次,她去市局对接工作,也向分管领导李副书记汇报了,曾长水书记又召开“紧急”会议,一入座,曾长水书记就在心里拿出花名册,一个个的点名,眼睛像一架机关枪扫视会场的每一位,发现张梅不在,李副书记马上做了说明,曾长水书记怒睁着双眼,”去向市局汇报工作了,那她了得,有本事就要市局把她调上去得了,我们这塘太小,容不下她这个大鱼“。

事后,李副书记没敢把这事告诉她,怕影响她工作积极性。

老朋友张招财告诉了她,怕她想不通,安慰说,长水书记总是要把别人搞走,自己到时还要先走呢,他还有几年呀,不就快退休了吗。

张招财所在的科室,有段时间按区里要求全部在社区开展工作,曾长水书记在某一天找人不到,于是在开会时对他们发飙,”社区这么好,那把你们科室的三个人都调到社区去工作得了,你们明天就给我打个报告来,我就全让你们下基层下社区…“

虽然很多人,在会上都受到曾长水书记无理取闹的骂,但张梅还是觉得曾长水书记最想整治的人是自己。

我只是一个女人,只要你不总是来动我,我就好好的,不会生事,你一定要逼我造反吗?

以至有一日,曾长水书记召见她时,她忍不住开口了:曾长水书记,我曾经也算是你的心腹,你这样子,只会让别人笑话,我只是个女人,你不动我,我就好好的,不会有什么事,你何必呢。”

曾长水书记脑袋梗了梗,没有说话。那狭小得如同干旱土地上的一丝裂缝的眼睛,是看不出他的情绪的。

张梅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么小的眼睛,看不到眼珠子,就像老鼠子的两颗屎偶然滚动下,让人总疑心面对着个盲人。

曾长水书记的声音也很奇葩,从嘴里吐出来的每个字都像被一包黄绿的脓痰裹着,嘶哑含混不清,刚开始,张梅总是大着胆子,告诉他没听清楚,要他重复说一遍。后来习惯了,也听得懂了。

这样的一个人,外形丑,说话都说不清楚,是怎么当上公安局长的。

张梅在后来与曾长水书记的闲谈中,扯出了他片鳞半爪的奋斗的前半生。

他年轻时为了全力工作,女儿幼儿园就全托了。

在女儿叛逆期,暑假和老婆陪领导一家去海南岛旅游,女儿负气离家出走,长水书记还用了技术手段才找回她。

当然还舍得送礼,不过他觉得自己送得有点少,在胡城区公安分局任副局长时,为了谋政委的位子,去给区委书记送了十万元的礼,哪晓得区委书记半个月后就被抓了,他主动到纪委交待了自己的问题,没有受到处分。

最终,他没有谋到政委的位置,被安排到下面的两个县干了两届局长,一去五六年,就56岁了,该回家了,这次调回来,他自己是想着回原来的胡城区公安分局任一届局长就退休了,哪晓得被组织脱下警服到胡城区干了政法委书记。

他心中是不愿的。

毕竟,18岁入警校,这警服穿了近四十年了。

做警察,是有职业优越感的,走出去谁敢惹啊。

而政法委,说起来是党委机关,架子大,但主要是牵头协调各政法部门的工作,中看不中用,没有什么实权。

对年轻人来说,是上升的好跳板,但对长水书记,就是个绣花枕头了。

他现在面对的二三十个人,歪气竖八地倒在椅子上开会,平均年龄都四十岁了,很多是历史遗留物,有子承父业的顶职,有领导家属的安置,连正规大学毕业生的都没几个。

想起在公安一呼百应,军令如山倒的情形,曾长水书记不免心中来气。

两个小时的会,乌云密布,杀气腾腾,开这个会,不是要传达什么会议精神,就只是为是骂人,骂骂咧咧,骂得他自己都语无伦次了。

这是一年的最后一天啊,大家辛辛苦苦的工作一年,到头来,就是这样收尾,这不是个好兆头。

(二)

“你不是专业的财务人员,所以你不精通,我在梅姜县公安局的财务科,那会计都是科班出身。”曾长水书记上任伊始,约谈张梅时说。

张梅一楞,马上说:“曾长水书记,我确实不专业,其实我早就不想干会计了,它就只是个兼职,多一个事,又不多一分钱。

曾长水书记噎住了。

哈哈,张梅心里笑道,好像谁还稀罕这个破会计,她现在是政工室主任兼人事干部兼会计,她中文系毕业,本来跟会计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儿。

但是那年,老会计提前退休了,她正准备提一个副科实职的岗位。

领导找她谈话,你要是不做会计,那个副主任就也不要做。

领导还说,会计好简单啊,我们单位钱又不多,只要记一个收和支就行了,就一流水帐,实在是其他两个女同志都做不来,她们以前也做过,一个记帐经常对不上,一个呢,总是挪用。只有你文化高点。

威逼利诱,她只得做了会计。

可是,很快她就发现,会计不是就只记收支流水账这回事。

自己没有一点专业知识,又没人教,摸风都摸不到,无从完成财政等相关部门的预算决算等报表。

那个老会计老邱呢,在岗时,是政工室主任兼会计,明为主任,实际只一人,她老公在下面任县委书记,仗着老公的权势,由老公出面向相关领导打招呼,上起自由班来,平时就在下面县里头守着老公,只有单位有重要的非她不能做的事时,才千呼万唤地赶过来上班,单位的人事工资报表,会计帐务报表都是糊弄,只图交得了差,实在交不了差的事,就通过领导打招呼,领导压着下面的收报表的工作人员替她做了,相关部门的工作人员对她反感之至。

单位的同事也因为总是被领导抓起替她做事,且她不来上班工资待遇和大家一样而意见纷纷。

领导只装聋做哑,管不了她,也就不敢较真的管理大家,最后都相安无事,得过且过,一个字,大家“混”就得了。

本来老邱也不打算提前退休的,她认为自己虽不到单位坐班,但做政工人事还兼会计两份工作,劳苦功高,要求单位提拔她为副书记。这可把单位领导吓了一大跳,正在为难之时,党的十八大来了,国家从严管理领导干部及其身边的人,有人向区纪委举报他老公利用职权让她吃空饷。

我这叫吃空饷吗,只是上班时间灵活点吧,单位的工作任务没有一样落下的,做人要讲良心啊!

老邱站在单位的过道上,逢人就说,她怀疑是单位的人举报的。是有人嫉妒她官太太的身份,或者是有人要夺她政工室主任的职位。

单位的领导们都满脸堆笑地打哈哈,认可她,安慰她。

只有那些草民们,才会无动于衷。

你老公当官管我啥事,我又不有事求他。草民如张梅这人,心里这么想,脸上非旦没有表露出邱主任认为该有的对她的认同和对举报者的愤恨,反之,还露出不爱和不屑。

官太太邱主任在张梅这里讨了没趣,心里便重重地记下了。

再过几天,张梅正坐在办公室,老邱踱了进来,老邱是不轻易窜门的,张梅有点吃惊。老邱就突然地抓住张梅的手,眼圈绯红,声音哽咽:“梅啊,这是见一次少一次啊,我已经在办提前退休的手续了。”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张梅瞬间忘记她曾经的飞扬跋扈了,她忙扶着她倾斜的身体:“邱姐,你以后没事就来单位指导我工作啊。”

是的啊,书记说了,政工人事的工作也给你了啊,你年轻好好干啊。

等张梅接手了邱主任的工作,登上了政工室主任的位置后,才知道,她的这个政工室主任不属于单位三定方案里的领导职务,不是单位的班子成员。

邱主任之所以是,那是她是官太太,单位视同,组织部认可。

而张梅就不是了。

领导给出的答复是老人老办法,新人新办法,老人是历史遗留问题,现在老人退休了,新人全部要按照组织原则来办,用人制度全部要规范化,三定方案没有规定是领导职务的,就不是。

真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啊。

好处没捞到,事却捞了一大堆。

而那个说见一次少一次的邱主任,后来是再也不见了,她从来不来单位,老干座谈会,老干支部活动一概不参加,甚至电话都不接,单位有事只能通知她儿子。

老邱在离开单位的最后一天,将张梅拉到一个木柜子前,说,单位所有的人事档案都在里面,你自己慢慢看,慢慢学,反正你很聪明。

到真的要用这些资料的时候,张梅发现老邱留下的很多资料都是废品,照着它用反而入了歧途,张梅只得跑组织部,跑人事局讲尽好话,调出单位以往上交 的报表作参考,虚心学习,完成相应的工作,在调干部晋级晋档工资时,她发现不光是自己的工资被调错了,单位百分之八十的人都是错的,都是少调了工资的,老邱的心思完全不在工作上,造成了干部经济上的损失,张梅怕引起众怒,只得不动声色的一一更正过来,可以补发的申请人社局补发。

半年后的一天,组织部打电话通知单位去取干部的档案,她才知道是老邱把干部的档案资料保管到家里了,现在又跑到组织部档案室去上交,档案室的人说她已经退休了,档案资料要人事干部来移交,拒不接受,老邱就生气地把档案资料扔在组织部不管不顾地走了。

张梅又好笑又好气,老邱为什么要把干部的档案拿到家里去保管呢?这官太太还真是大神级的人物啊!

老邱将所有的帐本及财务报表等一应的资料,用一个大纸箱装好,然后贴上封条移交给张梅。

张梅瞅着这个贴了封条的纸箱,觉得不对劲,不愿意接受。

张梅问了别的单位会计,说财务工作是有延续性的,财务交接必须要移交会计凭证,账簿,报表等,要核实清楚,制作移交表,双方还要加个见证人一起签字。

老邱不得已,于是手写了个移交表给张梅。

老邱告诉张梅,不用费时间去核实对帐了,前面所有她经手的帐,一刀砍断,与张梅无关,全部封存后,张梅不得私自打开查阅。

领导也说,算了吧,反正以前的事一刀砍断,与你无干,你也不要去核对了,就这样算了吧,反正我做见证人就行了。

张梅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被接手了财务,可是前面的帐无迹可循,她想依样画葫芦地学习,都做不到。她连起码的借贷关系都搞不清,还有众多的会计目录要用,还有什么资产负债表要报,年未财政局要交来年的预算表,年初财政局要交前一年的决算,她一窍不通。每次去财政局都被工作人员吼来吼去,受尽了白眼与侮辱。有次,报的报表财政局的系统几次审核通过不了,她急得晚上睡不着觉,大哭了一场。四十岁的人了,还这样被人作践。她实在不愿意。她很冲动地告诉财政局的人,她没有会计证,非法执业,希望她们能反馈到单位,取消她兼职会计的资格。可是没有人理她。那些工作人员只是不停地打她的电话或者在群里发消息,三催五催地要她完成任务。

像她这样的非法会计在机关单位普遍存在,很多行政事业单位小,没有设置会计岗位,所以会计基本上都是兼职。不过,一般都是有师傅带的,像张梅这样不教就上岗的很少。

张梅并不是有多爱岗,只是自尊心很强,受不了被人看不起的感觉。

她自学会计,报考了一个网络学习班,见缝插针地学习,终于考取了初级会计师职称。

曾长水书记上任的时候,张梅已经在单位兼会计三四年了,胜任有余。

但是她真的不想干了,原以为兼职个会计,掌握了单位的核心秘密,领导们私自发福利时多少会给她一份。哪知,领导们根本就没在帐面上发过一分钱,而她呢,做事又认真,人事,财务的报表是接踵而来,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单位领导还时不时将宣传,党建这两块工作分给她。

张梅有时会被忙飞,压力大,心情不好,脸就跨着,声音就粗着,牢骚就发着,领导就不喜欢着。

但是,张梅从来没有罢过工。

现在,曾长水书记的意思是要换掉她,张梅正求之不得,心里想,烧高香了。

(三)

“老妹呀,你坐下,你搞财务确实辛苦了”。

这次,张梅被召见,一进曾长水书记办公室,就被他亲热地招呼着,张梅受宠若惊,不知所措。

曾长水书记起身,把门关上,用一只手掩着嘴,做出怕人听到的样子,“悄悄”地告诉张梅:“区里有两个建设项目由我做指挥长,打算把你和出纳都挂到项目上去,自己的人用着放心啊,你们以后每个月可以领取项目津贴一千多元钱吧,年底,如果项目获奖的话,还有奖金可分呢。”

以前的书记都有项目,但从来没有喊过本单位的人做事,因为做事有补贴,待遇不平,怕引起单位内部的矛盾。

张梅将单位财务的现状及风险点全盘向曾长水书记做了汇报。

老妹啊,以后财务这块工作还要靠你给我多把关,多出力了。

曾长水书记再也不提张梅不是专业的财务人员了,张梅已经变成了他的老妹了。

单位目前的状况是财务很乱,由分管财务的常务副书记刘要利一支笔签字,也就是单位的钱他说了算,书记不用签字。而刘要利又分管占单位开支三分之二的重要业务部门,这个部门随便搞个什么宣传印刷,广告视频就可以几十万的出,重要开支应该上班子会讨论,刘要利则是与供货商把商品全部做好了,才上班子会,形式上通报下,甚至,不上班子会,强行让办公室主任事后在会议记录上补加一笔就行了。

前任书记很年轻,是个官二代,他只想在此短暂过渡,所以对财务的事一概不管,单位开会他都基本不出席,只要刘要利保证他必要的开支就行。

但是人心是不足的,刘要利日渐骄横,尾大不掉了。

那个年代,还存在着单位主要领导的手机费都由单位财务想办法用其他开支报销的情况。

刘要利竟然小题大做,召开班子会,研究怎么给书记报销两个月的手机费总计六百多元的事。

刘要利是老资格,从单位一个科员成长为副处级的常务副书记,对单位的人和事了如指掌,心腹也都遍布在重要岗位中。

年轻的书记动弹不得,也只好忍字当头。有次,两天都不来办公室,刘要利打他电话“汇报”工作他也拒接以示反抗。

“那个小屁孩,闹情绪了”,刘要利这么对张梅说。

张梅没有附和他,她同情年轻的书记,正的永远是正的,副的永远是副的,不能乱了纲常,刘要利这是心术不正。

年轻的书记一年半之后,就提拔到市里任职了。

现在的曾长水书记一看就不是个好惹的主,该是拨乱反正的时候了。

首先是要制订相关的财务制度,限制刘要利的无限开支权利,其次要坚定的执行。

刘要利找到张梅说,曾长水书记只是在这里过下路,很快就会调走的,我们不要听他的,我们做我们自己的。

刘要利仍然想像对上一任样,架空曾长水书记。

老妹呀,你对我印象如何,和以前的书记比,有什么不同啊。曾长水书记随时都会找她的老妹张梅到办公室来聊天谈心。

你比他们任何一人都平易近人,有魅力。

曾长水书记发出满足的嘿嘿的笑声,这声音就像藕断丝连,卡在喉咙里又拼了命的连接在一起,吐出来,而他的小眼已经完全埋没在欢喜跳动的眼皮子里了。

最近别人都怎么评价我的,可听到有人说我坏话?

张梅难以相信这问话出自堂堂的区委常委,政法委书记曾长水之口。

张梅想起童话故事《白雪公主》里的后妈,镜子啊镜子,谁是这世界上是美丽的女人?不禁想笑。

大家都说你好,你是我们区政法委历来最好的书记,张梅背台词般地说。

她不认为自己是在溜须拍马,相反没有实话实说,去做告密者,她是一个善良正直之人。

老妹呀,我和你一样,也是个文学爱好者,你不知道,我离开上任公安局的时候,一名搞宣传的女干警跑到我办公室,抱着我的腿,哦,是抱着我桌子的腿大哭呢,舍不得我离开。

老妹,你身上的这件衣服太不上档次了,穿着不好看,你看,我身上的T恤,都是牌子货,都是我闺蜜买的,我的闺蜜们经常给我买衣服,鞋子。我们周未经常一起吃饭。

闺蜜,这词从快六十岁的曾长水书记口中出来,张梅觉得有点突兀。

不过老妹,这个称呼张梅很受用。

新的财务制度很快就出来了,分管财务的副书记只有2000元以下的经费签字权,超过的经费由书记审核签字,5000元以上的开支,必须上委班子会,委里成立专门的采购询价小组,由采购部门、财务人员,纪检员三人组成。

很快,刘要利就和曾长水书记掐上了。

在会场上,曾长水书记经常会破口大骂刘要利做事不向他请示,采购了几十万的宣传资料没有事先向他、向财务报告审议。木已成舟,资料们都已运到单位了,从大局出发,曾长水书记也只得被迫接受,规定的审批手续再补上,下不为例了。

不过,下不为例的次数有点多。

区里通知单位开会,按照惯例,经常会通知曾长水书记和刘要利都参加,曾长水书记属于区委常委,代表区里参会,而刘要利是常务副书记,代表单位。

可曾长水书记竟大为光火,认为做事不能太教条死板,一个单位只有一个一把手,就是他,他去了刘要利就不要再去了。如区里有什么异议,由他去做解释说明。

有次开会,曾长水书记在全体干部会上指着刘要利说,你老乡是区委书记,是他照顾你,组织部要把你交流出去做一把手,你不肯去,好像是哪个人要害你逼你出去,真的是书读少了,眼见浅,出去做个一把手有什么不好的呢。

刘要利没有做声。

他的气焰一天比一天弱,向曾长水书记请示汇报的事也越来越多。

其实,在以前,关于他出去做一把手的传言就屡起。

他是典型的凤凰男。外表英俊儒雅,可家境十分的贫寒。

高中毕业,在市公安局做临时工,时不时在报刊上发个花边新闻,也自恃是青年才俊了,和一个离过婚生过孩子比他大的富家女结婚,靠着女方家里的势力换天改命了,短短八年间,由一个临时工,做到政法委副书记正科级。职级并行后,他已经享受副处级待遇了。

据说几年前,岳父也为他找关系,谋划好了林业局局长的位置,他不干,说自己热爱政法事业,离开了这个,就什么都不会了。

张梅始终不明白他,刘要利为什么不愿意名正言顺地去做一把手。

她上下班经常坐他的顺风车,他俩的家隔得很近。问他这个原因,他说,做一把手太累了,什么事都要担责,他只想过轻松的日子。

他是个没有野心的男人?

他经常在单位说他的累,不只是工作上尽职尽责,加班加点,在家庭中,更是事无巨细,都是他做,他加班到七点钟,妻子就在家等他到七点钟回来做饭吃。妻子很强势,刘要利经常很气愤地在单位向同事诉说妻子刚烈霸道的性格和不通人情的行为。

有天晚上,张梅和老公在散步,看到刘要利牵着她的妻子走。

刘要利笑着打招呼,体贴温存地说,妻子的腿有点毛病,最近每天晚上都要陪她到养生馆做按摩。

张梅在心里狠狠地骂:狗娘养的,天天在办公室把老婆子说得什么都不是,回到家里就装成这样,端着碗吃肉,放下碗骂娘。还是个男人吗?

以后,每每听到刘要利在单位说老婆的坏话,张梅扭头就走。

但是,张梅的车技不行,自从国家机关单位实行公车改革后,单位就取消了公车接送的上下班制度。张梅家离单位有十多里路,经常坐刘要利的顺风车上下班。

在车里,张梅对刘要利说,昨天在梦里掉下悬崖了,然后一只手死死地抓住崖上的石块不放,大喊救命,可就是没有人来,绝望之际,你竟然出现了,救了我,从梦中看来,你该是我的贵人啊。可是,这让你老婆子知道了,可是要发火啊,我是不敢靠你太近。

张梅是带着玩笑的口吻说。

这,没什么的,我们不要让她知道就行了。刘要利淡然地说。

两人都沉默了。

幽闭的车间里,弥漫着男性的荷尔蒙和女性雌激素碰撞的味道。

张梅不敢看刘要利那俊朗而富有成熟魅力的脸,她怕看一眼,这味道就会点燃成熊熊大火。

车子开到单位停车场了,两人没有像以前一样同时下车有说有笑地走。

这次,是张梅走在前面,刘要利在后面跟着,越跟距离越远。

以后,张梅基本不坐刘要利的车上班了,她经常坐公交车,偶尔也开开车,打个的士。

(四)

老妹,老妹,你快点到我办公室来。

张梅接到曾长水的电话呼叫急忙赶到。

曾长水拿着一个信封,说,这里面是五千元钱啊,是你的闺蜜刘副局长送的,她一个单身婆娘,哪里有钱送啊,肯定是虚报发票所得,这个是要出事的啊。你赶快帮我退回去吧。

张梅拿过信封,不知所然,她没想到刘副局长会送这么多礼,也没想到长水书记会退啊。

这种事她第一次碰到。

长水书记的清正廉洁是有名的,他曾经在梅姜县公安局的全体干警大会上,公然对为谋职务到他家送礼的两名干警点名批评。

她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迟迟不肯给刘副局长打电话。

这时,长水书记又把她喊到他办公室里。

老妹啊,刚才我给刘副局长打电话,我说让你,她的闺蜜把钱退给她,她跟我说,什么闺蜜啊,她根本就没有你这样的闺蜜。

张梅的脸在发烧,刘副局长每次来,都搂着她的肩,喊妹妹,两人也经常串办门聊天的,经常聚餐,想不到她竟这样一口否定了这份在张梅心中弥足珍贵的友情。

张梅感到难受,把装着信封的钱还给长水书记。

我通知她自己到我办公室来拿吧。

第二天,长水书记将和刘副局长的微信聊天给张梅看。

长水书记已用微信转帐的形式退还给了刘副局长5000元。

你看下,这个刘副局长半夜三更给我发了这么多东西,不知是什么意思。

张梅看到的是一长串沸沸扬扬的抒情文字,什么相见恨晚的,起码有三四百字。

刘副局长离异十多年了,坊间传言她和本局的姜局长有染,张梅也看到他俩超乎同事的表现,上班时经常孤男寡女地出差外地,周未时一起搞野外露营活动,甚至姜局长晚上还要当司机开车接她上晚自习的女儿回家。

姜局长在三个月之前退休了,在退休之时,向区 里力荐刘副局长任局里的党组书记。

现在,局里的党组书记的位置处于空缼状态。

张梅知道了那五千元钱和那些半夜抒情文字的目的了。

长水书记做为区里的常委对干部的任免是有推荐权的。

她不作评价地把长水书记的手机还给她。

长水书记本来兴致勃勃的脸变得有点失望。

听说,刘副局长是姜局长的“码子”?长水书记又问。

张梅怔了下,想不到长水书记的嗅觉这么灵敏,什么小道消息都闻得到。

长水书记小小的眼睛突出狡黠,燃着期待,像是洞穴里的一支奋力燃烧的小蜡烛。

张梅不由得心里有点发麻,这也只是听说吧,他们俩关系是好,但是到底是什么关系我也不知道啊。

第三天,张梅看到刘副局长径直走进了长水书记的办公室,办公室不时传来阵阵笑声。

星期五快要下班时分,张梅站在单位楼道上,她无意间向下瞥,看到刘副局长上了长水书记的车。

张梅折回到办公室,对正在玩手机的老易说:我刚看到一个女人搭长水书记的车下班,你猜是谁吗?

老易不假思索地说:刘副局长!他俩最近可打得火热呢。

哎,这样一个女人,长水书记也看得上?嘴巴发紫,皮肤发黑,五大三粗的,像块黑炭啊,老易对天发出感叹。

后来,刘副局长很少来单位找长水书记了,她也没有当上单位的党委书记。

张梅因为闺蜜事件疏离刘副局长。

再次听到长书书记说刘副局长,是一年后。

哎,刘副局长昨天给我打电话,她女儿高考考了586分,问我怎么填志愿。文科考这个分数不算高,我告诉她省内没有好学校好专业,也可以把眼光放远点,就报省外的大学嘛。

长水书记慈爱地说。

张梅终于知道,长相丑陋,五大三粗的单身的刘副局长纵横官场使用的杀手锏了。

如果她长得好一点,那就不得了啊,但容颜使她止步于副科级这种最低职位的领导岗啦。

长水书记“出事”后,刘副局长很快就申请去了市驻京办事联络点工作。

(五)

长水书记哪去了啊?

曾要利不停地拨打他的电话,昨天没打通,今天又不接电话,定好今天开会的啊?

这个会议只得由曾要利主持了。

只是,大家不知道的是,长水书记正在经历惊涛骇浪,生死博斗的一刻。

只是,这一次,他在人生的舞台上进行角色反串,他不再演英勇智慧的人民警察,而是演了一个人人喊打的贼的形象。

只是,他这个贼偷的不是钱,而是人 。

他昨天下午不远三百里,驱车到曾任公安局长的梅姜县偷人被抓了。

他偷的是梅姜县公安局的出纳,在任三年偷了近三年,调离之后仍旧偷。

在任的时候,出纳的老公睁只眼,闭只眼算了,虽然老婆给了一顶绿帽子,但好逮多顶帽子就是多点资产啊,况且这帽子还可为他遮风挡雨。

现在,离任了,已没有任何价值了,还在偷,出纳的老公就不能容忍了。

他在她的车上安了跟踪器,带了三个帮手尾随。

门被踹开了,长水书记瘦小黢黑的身肢正趴在出纳白皙修长的身上,就像一条满是褶子的蚯蚓吸附在白色的花瓣上。

蚯蚓惊得从花瓣上跌落。

看清了为首的人是出纳的老公,他舒了一口气。

从警三十多年的长水书记什么风浪没见过。

他最怕的是自己的同志,纪委同志。

他抓起床头柜上的短裤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穿上,盖住了那个黑黑的耷拉着脸的祸根。

出纳老公把门掩上,他后面的一个帮手拿着手机在全程录像。

“捉奸捉双了啊,人赃俱获,他妈的!”出纳老公咆哮着,他冲过去,给长水书记一个响亮的耳光,又抓着躲在被窝里女人的长发一顿乱打。

女人没穿衣服,哀嚎着,躲闪着,两个奶子四处乱窜,身子发出刺眼的白光像一道道闪电亮瞎着在场人的眼。

别打了,我们谈条件吧,长水书记充分发挥了公安局长临危不惧的本色,吼道 ,让她把衣服穿上吧!

出纳赶忙跳下床,抓起散落在地毯上的衣服,跑到卫生间去穿。

出纳老公坐在床边上,冷笑着说,谈条件,你一个共产党员,一个政法委书记,你现在身上就只剩一条短裤了,还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

长水书记下床,挨着出纳老公一并坐在床边,他气息急促但仍存几分镇定,兄弟,是做了对不起你的事,这个也只是男女作风问题,我大不了免职不当官了。

接下来就是沉默了,他深谙谈判的伎俩,要让子弹飞一会儿。

你还不出来,死婊子,老公朝卫生间喊道。

出纳啜泣着走出来,小小的嘴巴不自觉的咬着一绺头发,眼泪汪汪一幅梨花带雨的美态,虽是四十岁的人了,但是保养得很好,肤白貌美,身材高挑,是梅姜县公安局里的局花。

她的前半生,除了美貌还是美貌,这是她能够骄傲生活的惟一资本 ,她不能白费这老天给的资源。

读大学时,她找了一个开蛋糕店的富有男朋友来供奉她的美。

大学毕业,她按当时的政策,女承父业,被分到公安局工作,很快就和蛋糕店的老板男友结婚。

工作后,她发现权比钱更重要,权不光能生钱,还能生出地位尊严,特别是职场的女性,如果背后没有人自己又没本事,只能当一辈子杂工。

长得美,还身着警服,刚柔并济,雪中红梅凛然傲放,她不知引多少英雄竞折腰人。

但是,她从来都不是恋爱脑,她的美她的花只向特定人群开放。

她的美是要价值交换的。

很快,她就和一位副县长染上了,她的老公,蛋糕店老板就被安排到县政府的一个部门工作。

老公也心知肚明,但是双方力量悬殊,无法较量。

有生意头脑的他就干脆借力了,自此以后,他过上了妻荣夫贵的生活,有什么事,都由妻子背后的人摆平。

现在,她也是四十岁的人了,花将枯萎。

而他,四十正当旺,经过这么多年的运营,在事业上也风生水起,明面上,他已经坐到了住建局副局长的位置了,暗地里,他还以弟弟的名义开着那家蛋糕连锁店,要权有权,要钱有钱,在这个小县城里,他的生活相当滋润,同样的,他也给局花妻子戴上一顶绿帽子,这样的报复互不相欠,让他的心好受点。

现在,长水书记已经调走了,没有任何利用的价值了。

而他,也不再需要日渐衰老的妻子的庇护了。

撕破脸面就在今天了。

他等今天已经等了很久了。

“长水书记,我可以把这视频报给纪委,也可以现在打110,让你以前的手下来接你回家。你自己选吧”

兄弟,是我对不起你,话说我倒台了,对你也没什么好处,这样吧,我给你赔偿吧。

……

这对“兄弟”开始讨价还价。

长水书记的电话不停地响起,他只接了妻子的,告诉她,晚上回不来了,有特殊任务,然后,开启了免打扰模式。

直至晚上十二点多,才敲定价格,80万元,钱到帐了长水书记就走人。

长水书记便给做视频监控的张老板打去电话,问他“借钱”。张老板说第二天才能转钱过来。

于是,这一行人就在宾馆待到第二天钱到帐。

于是,长水书记也就这样失踪了两天一夜。

事后,出纳离了婚,长水书记请了十天工体假,带着她去内蒙古大草原上压压惊,散散心。

后来,长水书记事发,她被调离了公安局,听说,她一直在找前夫的麻烦,要求他退还给她80万元,说是他不守信用,是他向纪委告发了长水书记的。

(六)

"老妹,我们这是国家机关啊,你说,这工作人员穿成这样,成何体统。”

张梅一听,就知道长水书记指向谁了。

“你说,她弯下腰把文件放在我桌上,我都不敢看她,我老天呀,衣服领子开得那么大又那么低,里 面什么都看得到,我们这是国家机关啊,不是社会上那些场所啊,哎,心思全放在打扮上,工作呢一点都不用心”

心思全放在打扮上,工作呢一点都不用心,长水书记重复着说。

“你找刘洪谈一次话吧,告诫她上班时的着装要规范端庄”

张梅口里答应着,心里直犯难。

她可不想去捅那个马蜂窝。

她自知不是她的对手,得罪不起她。

但是张梅又是个讲规矩的人,领导交待的事,她不得不办。

她想起刘洪办公室还有个新招聘的劳务派遣女工,就有了主意。

趁那个女工不在的时候,她找到刘洪。

长水书记跟我说,要你们办公室的新招的那个小妹子注意下着装,不要空短裤和拖鞋,这是国家机关,要注意形象。

哦,她今天是穿了一条短裤和拖鞋,不过短裤都过膝盖了啊。

刘洪自己今天就穿了条短得齐大腿根的牛仔短裤,两瓣屁股翘到天上,紧得要爆炸,走起路来,一扭一扭的像是两个大气球在空中晃荡,她里面穿的是假屁股内裤,海绵垫得太多,有点夸张,不过她喜欢,她要的就是这种夸张吸睛、

坐在假屁股上,就像坐在厚厚的沙发上,冬天很暖和,夏天有点闷热。

两个脸皮厚的同事,会顺手在她屁股上或者胸上捏一把,大笑,她也大笑。

哈哈,我们可没贪到便宜,抓住的是海绵啊,不是你的肉体,男同事们邪邪的说,

摸一摸,三百块,给钱啊,刘洪魔性的笑经常飘荡在办公室里,令长水书记心里一揪一揪的,像是被猫抓了一把又一把,痒痒又痛痛。

心思全不放在工作上,全不放在工作上……长水书记侧耳听着她的笑声,心里一遍遍地批评她。

张梅本想用这种敲山震虎的方式提醒下她,可刘洪是个懒人,与自己没有利的事,她想都不愿 意多想,这种弦外之音,她是不想听出来的。

哎,讲实在的,人家小妹子穿什么是她的自由,不过,既然领导说了,我还是去讲一下她,要她以后莫要再穿拖鞋和短裤了。刘洪说道。

说是说她,我们俩也要注意点着装呢,免得到时候被长水书记说。张梅觉得做了这样的触类旁通的点拨性的总结,已经完成了长水书记交待的任务了。

可是刘洪一点儿也不触类旁通,仍旧穿着那些暴露性感的衣服。

刘洪虽然以打扮为生,衣着暴露,喜欢和男人暧昧,但是正派的底线还是守得住的。

男人们这样形容她:洪婆娘,请你吃饭好吗,她一定说好。

吃完饭说,洪婆娘,去唱歌好吗,她一定说好。

唱完歌说,洪婆娘,我摸一下你的屁股啊,她一定会说好,然后,你要去脱她的裤子,她就不肯了:啊呀,我们俩都是兄弟,是兄弟就不要做这件事啊。

所以,她纵有千般的娇媚暧昧,与男人过招无数也只是为了营点小利,始终守身如玉。

但也正因为这样的口惠而实不至,始终没有得到提拔。

“你的这张工作照还不错,就是领子低了点。”长水书记竟也如此说过张梅。

张梅的眼珠子简直不要惊破了。她一向是个保守的人,男同事戏称她的穿着守旧到恨不得用铁皮层层包裹,但长水书记的小小眼睛也能看出她的低领里的诱惑了。

你这衣服领子还低了?刘洪听张梅说起这事,围着她看了又看,嘎嘎的笑起来了。他用透视眼,专门盯着我们看,到底想干什么啊?

……

张梅在长水书记的办公室里,一位副书记正在向他请工休假去北京看女儿。

啊,北京,我都还没有去过呢,张梅随口说。

我天啊,你连北京都没去过啊,下次如果有北京接访的任务,我带你去出差啊。长水书记同情又热情的说。

副书记听了,怔住了。

张梅觉得他这样说很唐突,即使是开玩笑,也有点开得过大了。

张梅,下班了和我还有长水书记一起去乡里扶贫点吃饭啊,刘要利跑到张梅办公室叮嘱她。

下班了,我是不出去吃饭了,上午长水书记邀我们去吃饭,是开玩笑的呗,张梅漫不经心的说。

不是开玩笑啊,刘要利副书记很严肃的说,长水书记那人的心胸是很狭窄的啊,你不去他是会记着的。

张梅最终还是没有去。一来是她不喜欢应酬,二来是她不相信经常喊她做老妹的长水书记会因为这点小事而计较。

但是很快,考验他们“友谊”的时刻来了,张梅所担任政工室主任的,原来是股级,按照新的政策要升级成副科实职,班子成员。

张梅担任这个职务将近三年了,按理,顺利成章,应该是她也水涨船高的跻身于班子成员领导系列。

但是,世界哪有那么多"按理"的事。

组织部拟派新的人选来担任。

得知这一消息后,张梅很吃惊。没想到组织部们会这么出牌。她辛辛苦苦种下的桃子,最后竟然让别人摘了。

不是说有多看重这个领导职务,而是觉得委屈。

我跟组织部门说了,这个政工室主任只有张梅当才合适的,长水书记愤愤不平的说。

长水书记是支持自己的,他是区委常委,和组织部长是平级的,对本单位的人事,有说话权,找其他人办这个事还不如就找他,来得简单点。

张梅备了两条高档香烟给长水书记。

你老妹的事,我怎么会袖手旁观的,你放心,我会为你争取的。

可没过多久,就传出具体的某个人要来任职了。

难道长水书记的权力无法和组织部长相抗衡?长水书记以前不是经常提起他们关系铁,组织部长很是尊重他嘛。

现在这个事,卡就卡在组织部那里了。

张梅老公和组织部长王福相熟,是老乡,曾经一起吃过几次饭。便撺掇老公给王福打电话。

可真也是怪了。

老公怎么打他电话都不接,后面干脆就无法接通了。

可能他正在忙呢。老公自我安慰着。

打这么久都不通,不会通了,不要再打了。张梅说,他是拒接,原因只有一个,你不当官。

这么赤裸裸地说,老公也不生气。

这是现实问题,他们的年岁已经让他们变得现实了,没有那么多的自尊和矫情了。

那咱们就去找个当官的吧,老公笑着说。

张梅打电话给她的闺密,把事情的原委说了。

闺蜜做了安排,说已经跟她的市委常委、秘书长老公说好了,晚上8点钟到她的市委大院的家里去汇报。

闺蜜生了二胎后,就和老公分居,但是只两里路之遥,原因是秘书长整天要陪从省城下来的市委书记,连晚饭都要陪着吃,哪怕是在食堂吃,也要他左右侍候着。秘书长经常是喝酒喝得烂醉,回到家里就借着酒意发泄,为了孩子们的成长,两口子就决定适当适时的分居了。

闺蜜还贴心地给张梅送了一盒茶叶,嘱咐她,就再提着这盒茶叶去拜访就行了。

张梅和闺蜜是初中的同学,情投意合,相交多年,平时两家来往密切,自然也和她的官老爷老公有所交集,但是张梅都是敬而远之。

这次,实在是让张梅觉得委屈了,她觉得自己都会成为别人的笑柄。

所以,平生第一次,开了口。

市委秘书长喝了点小酒,处于微醺的状态,说,女人当官有什么好的啊。

不是想当官,是我做了这么多年政工室主任,要当做领导职务看,就不要我了……说到这里,张梅哽咽起来,声音变调了……

好了,好了,依你的能力,当个什么政工室主任,给你当个副书记都是可以的,你又不早点来找我。

张梅楚楚可怜的求助,激起了秘书长的保护欲望。

那你要我给你的哪个领导打电话呢?

张梅想了下,事情是卡在组织部那里,长水书记是支持她的。

她就把组织部长电话告诉秘书长,秘书长便打了过去,奇了怪了,组织部长马上接了。

喂,我是秘书长✘✘✘,……,啊,什么,你两个地方轮着当组织部长八年了,你这个不上进的,你是不是还想再当八年组织部长啊。你们区里有个叫张梅的女干部,人家要当个啥子……

政工室主任!张梅的老公马上接住话。

张梅想制止都来不及,秘书长这么训斥组织部长,让组织部长知道是当着他们这两个小人物的面,情何以堪啊。

是那个政工室的主任,你马上解决下!秘书长命令着就挂断了电话。

官大一级压死人啊,秘书长怎么这么简单粗暴啊,是不是喝了酒。

张梅觉得秘书长的太欺负人了,不过还是又有种扬眉吐气的快感。

回到家里,老公宽慰张梅,你遇到的领导都温和亲切,那是对普通群众在装样子,他们之间可没必要装啊,一个区里的组织部长被市委秘书长越级骂,不打不相识,该多高兴啊。

张梅把秘书长给组织部长打了电话的事告诉了长水书记,长水书记竟然一句话都不作评价,这和他一向的处事风格大不同。

长水书记和张梅商量了一下,委里的科室由她自己选,最后给她调整到委里最轻闲的部门。

政工室主任的任免迟迟不下文。

刚开始,曾经的那些笑脸,忙碌、簇拥都不见了,张梅觉得孤独难受。

但时间是治愈伤口的最好良药。

张梅日复一日的适应了这种被边缘化的状态,悠闲,轻松,没有人再整天地喊她做老妹,也没有在下班的前一分钟找她谈工作,脑袋上的那根弦终于松了,她感受到了新生活带给她闲云野鹤的超脱感 。

哎,组织部长跟我说,你是正科级干部,我们本单位可以将你视同班子成员,享受班子成员的待遇,可是,我们委里的班子成员实在太多啊,长水书记似乎终于记起了张梅,将她喊到办公室谈心。

委里的班子成员一点都不多,况且只是视同班子成员,这点,长水书记完全可以做得到的,张梅瞬间悟了,事情的关键是出在长水书记那里了,是她自已太天真了,太高估了他们的关系。

组织部干部科的科长打电话给张梅,再三问她,政工室主任原来是不 是由她一直担任着。

是的,不过我担任的时候还只是股级干部,不进班子,不是副科级领导职务 。张梅如实回答,没有任何的感情色彩。

科长的声音很低,语调很诡异,似乎在期待着张梅说出她心中所想。

但是张梅已经没有所想了。

过了两天,科长又打电话过来,同样的事又问一遍。

张梅就再把前次的回答重复一遍。

区里已经任免了两批干部,可委里政工室主任的任命还没有下文。

早知道你要搞这个主任,原来就由你来当呢。还没有正式任命的刘主任找到张梅烦躁地说。

张梅对这个事彻底放开了,她也不关注,所以有点不明就里。

忽一日大清早的,长水书记把张梅叫到办公室。掩着嘴巴,小眼珠子一闪一闪的,故作神秘地说:昨天晚上市委开常委会,宣布秘书长被免职了,你知道吗?因为十年前的一起案件,他当时是县委书记,要负领导责任……长水书记难以掩饰他的兴奋,还有幸灾乐祸。

张梅怔住了,她不知道闺蜜家里发生了这样的大事,他也算得上是她的靠山了,他倒了,没有人可以保护她了。

十天之后,区委组织部对政工室主任的任命文件就下来了。

但是张梅对此已无动于衷了。

(七)

张梅,你到办公室来下,长水书记经过张梅办公室,很严肃的说。

你要讲工作纪律,不要四处串门,还有,我和你隔着两个办公室,都能听到你的尖尖的笑声,要注意影响啊。

张梅本来就不太合群,最近又痴迷于学习法律,天天在自己的办公室了听网课,哪里去串过门。她不知道一个领导怎么会如此的睁眼说瞎话。

至于笑声,可能是有过那么一回,但是声音也不大啊,她本来就气血不足,除非是长水书记竖着耳朵听差不多。

想到这里,张梅不禁怒火中烧。

长水书记最近从街道调来一个叫张霞女同志,长着磨盘大的脸,浓妆艳抹,天天穿着个超短裙,屁股一撅一撅的走路,里面的红短裤都露出来了,她好像酷爱穿红短裤,每次都是红色。她整日的呆在长水书记办公室,两人发出洪水猛兽的笑声,整个楼道都听得见。

有人透过被风吹开的门缝,看到长水书记拉着她的手。

有人说,长水书记和她一起开车下乡扶贫,她特别能喝酒。

还有人说,他俩一起到北京出差,出双入对,丝毫不遮人耳目。

兔子吃窝边草,还是有得天独厚的条件。

张梅想起以前长水书记说刘洪穿得太露了,现在看来,恐怕不是嫌她太露,而是嫌她没有露光,没有专门为他而露。

而张霞,打扮与表现就象一个站街女,却深受其宠。长水书记的口味也太低俗了。

张梅看清了领导的真面目,反而不怕领导了。

长水书记,我的笑声哪里敌得过你和张霞的啊,你们在你办公室的笑声整个楼都听得到。

张梅看见长水书记的小眼睛瞪得圆彭彭的,嘴巴张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像个中风的病人。

自此以后,张梅放马平川了,手头的工作应付得过去就行,对单位所有的人和事都不再过问了。

但是单位的任何评优评先都和张梅无关了,甚至省、市巡视组来单位巡察,组织部来考核班子,考察干部等,长水书记也想方设法让张梅不出现在谈话的名单之列。

张梅孤零零地站在风口上,为了谋生,她无处可躲,她真正体验到了什么是世态炎凉。

一日早上,她上班迟到了几分钟,过道上,远远地看见长水书记走来,短兵相接,又是一场战争,她做好了这个准备。

可是她定神再看,长水书记竟然撇进了旁边的曾要利的办公室里。

长水书记怕你了,自己躲起来了,老易目睹了这一幕,发出感叹。

而老易呢,和刘洪两个提前下班了几分钟,在电梯口碰到长水书记,两人连招呼都不打,昂然而过,把他当做空气。

更为叛逆的事是,一天下午,长水书记要办公室打电话找老印,老印很淡定地说,你转告长水书记,就说我上班上累了,回家休息了。

长水书记竟然在会上没对这些上班迟到、早退、触逆他的人和事做出严厉批评。

张梅完全适应并享受着独来独往,她沉浸在学习法律的快乐中,她干脆报了俗称天下第一难的法考。

每天的时间都被学习所填满,再也无瑕去理其它的事了。

(八)

长水书记因为受贿260万元,被法院以受贿罪判处有期徒刑五年。

他主要是以前在梅姜县任公安局长时,收取安装城市“天眼”监控设备商的钱。

忽一日,办公室刘洪接到长水书记的电话,他哭着请她给监狱寄一份他曾是副处级的证明,说是在监狱里有这个,会有优待。

坐牢也要分级别吗?

大家觉得有点费思。

张梅仅仅用一年的时间,一次性地过了天下第一难的法考,她很干脆地辞了职,去做律师了。

有人说看见她在饭店陪客户喝酒喝到吐。再见到她,她就该说体制外的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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