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李默,四年前藏大研究生毕业。同学都在考银行,考事业编,进国企,我偏一意孤行,要考公务员。就连导师叫我留校当讲师,我也毫不犹豫拒绝了。
现在想想,我当初可能是脑子被驴踢了。
分数出来的时候,成绩还不错。想起当初导师说过,想去哪里可以为我安排安排,当即就找他喝酒,聊这事了。读研期间,导师手上只带了三个研究生,一个藏族,贵族出身,号称滴酒不沾,另一个女生是个苗族,然后两人勾搭上了,成了一对儿。导师那会儿只有四十岁左右,是藏大有名的教授,性好酒。每到周五下班后,就打电话给我,周五来自他的电话总是那么准时,印象中少有缺席的时候,他开着车载着我到市里的各大酒吧,喝酒去,大概我的酒量就是那时练出来的。所以说,我和导师的交情应是不错的,毕竟除去老板和员工这一层关系,还是酒友不是。
酒桌上,我向导师说到自己的事,醉意迷蒙间,他道:“哎呀,小李啊,考的不错啊。有几个县呢,老师我有些熟人,都是能说上话的,就是不知道你想不想去。”他跟我说了几个县,我一听,心都凉了。我对这边虽说不上很了解,导师说的那几个县我是绝对听过的,都是些又高又寒,条件差的县。
我:“……”
我沉默半晌,道,“老板,我还是听从组织安排吧。”
“嗯,那也行。”
拍毕业照的时候,同学老张过来问我是否考公务员了,我说是啊,就要分配了,但还没想好去哪。他猛拍了下我的肩,道,“怎么不早说,去A县吧,我姐在那,气候,条件,经济都不错。”
此君名张俊,一家公司的老总,接近四十岁了,在我们班读研,是个讲义气的,人也不错,是个爽直的北方爷们,把班里的同学当小孩来照顾。
听了他的话,当即应声说“好”,A县我当时并没有听过,但我信张哥这人,是个靠谱的。担心好一阵的烦心事被他一句话解决了。
那天,毕业照拍得异常称心,心情颇为美妙。
回到家里,上网查A县,好家伙,这县还真不错,各方面都甚得我意。
报道那天,我们一行共15个,成绩我排第一,也只有我一人是研究生。那时,我们在县里培训了一周,分配的事我并不太担心,毕竟按理来说,就我这条件,怎么也会有个好去处吧。
可叹当时还是太年轻,年少不知社会险啊,分配名单下来了,我和另一哥们被分到一个乡,领导看我俩都是脸上透着怜悯,虽说当时不太明白,但心里透出一股凉意,这个乡我并未听说过。
找到培训我们那个藏族领导,了解情况。他神情一顿,才缓缓道,“小李啊,这样跟你说吧,这个乡呢,是我们县海拔最高,气候最冷,条件最差的。”
我,“……”
我还能说些什么?
到现在我还很清晰地记得当时听到他说的几个“最”的时候,我心里一阵恍惚,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被分到那地方去。我问领导,他只是淡淡回道,“这时候,你的成绩和学历都是次要的。”
走的时候,我跟他求情,请他再考虑考虑,能不能不把我分到那坐拥几个“最”的地方。他有些为难,大概是我当时的表情太过惨烈,最后他还是点头答应了,说了声“我试试,但你也不要报太大希望”。
当天,我给导师打了个电话,他一听我这情况,在电话里给我上了一课,关于体制内和社会,很深刻,但当时的我心思不在那,课并没有好好听。后来,他叹了口气,说,“我帮你想想办法,你先别急着去报道,等我消息。”
我连声说好,导师成为了我的救世主。
报道那天,那个藏族领导很遗憾地跟我说,那个乡里的书记不放人,他说乡里就缺个写材料的,你,他要定了。我在心里骂了声娘,还是苦笑着跟他道了声谢。
那天,我打了一上午的电话给导师,明知只是垂死挣扎,但仍抱一丝侥幸,可导师的电话一直没有打通。
后来,我只得坐着破皮卡,跟那哥们一起,吹着冷风,到了那个“最”什么的乡。
那里的条件比我想象的还差,只是尘埃落定,心已如死灰。
乡长说,小伙子们,抱歉,我们单位暂时没房子给你们住,但我们会尽快给你们安排住宿的,不要太担心。然后我们俩住了两个月的值班室,顺便值了两个月的班。
两个月后,乡里给我分了一间十几平的房子,洗刷了一天才稍微有些人住的样,屋顶漏水,不过,我想我应该庆幸,西藏很少下雨,雨季快要过去了,冬天是没有雨的,只有冰寒,还有干燥的风沙。
第二天,乡长把我领去了一间小办公室,道,“小李啊,今后这间办公室就是你的了,好好干。”他又指了指桌上的台式电脑,有些年代了,颇为得意道,“这可是我们乡里的宝贝,交给你了,要好好爱惜,好好利用啊。”
我抬头望了眼柜子里,还有桌子上满满的材料,我心里有种不详的预感,果然,乡长给我介绍了下那些材料,郑重其事,道,“小李啊,你也知道,我们乡里人少,人才更少,写材料的几乎没有,你看,这不我们生生有半年的材料没有写了,前段时间县里说让我们务必补齐了。还好你来了,这重大任务就交给你了,你可得好好干啊,资料都在这屋里,你参考参考。”
他走前,还说,要写的材料县里列了单子,让我照着写。
我翻着二十几页,罗列得密密麻麻的材料名单,瞬间有种甩手有人的冲动,但那也只是冲动。
我把屋里的材料研究了一遍,只能撸起袖子好好干。刚从校门出来,也没人教的情况下,只能盲人摸象,瞎子摸着石头过河,一步一步慢慢来。一开始,写的材料惨不忍睹,一篇材料被改的面目全非,后来,逐渐上道,已经可以不用领导审阅了。好在读研的时候,不仅练就了好酒量,文笔也修炼得不错。
两个月后,我把材料基本上补齐了。后来,我在小办公室里负责写材料,乡里百分之八十的材料都出自我手,我成了天天加班,没有周末的苦逼加班狗。
年底,县里领导下乡检查工作,看到我们完整比任何时候都齐全的材料,摆满了几个柜子,着实吃了一惊。要知道这个乡就是县里的顽固分子,从来都是材料要什么没什么,今年整得贼齐,他刷刷在本子上给我们打了个分数。走时满意拍拍我的肩膀,说,小伙子,不错,在这好好干。
我,“……”
后来,知道我们县评分是第一名,书记一高兴,大手一挥,说,通通有赏!
还特意走到我跟前,亲切拍拍我的肩,笑得很是开心,说,小李啊,这次你功不可没啊,你放心,组织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散会后,我跟在他们后面,似乎听到,他们说,咱乡多年评分垫底,今年终于出了口气,得了个第一。
为了这个第一,乡里特意整了一大笔资金出来,给我们发奖金,到最后,钱不够,我的赏金直接减半。
我就知道,果然不会亏待了我。
还有一次,市里组织一个活动,说是有八千奖金。单位把这光荣的任务交给了区区在下,我一听有奖金,便一头栽进去,呕心沥血了几日,洋洋洒洒写了一万多字,交了上去。乡长一看文章,满意点头,连说了几个不错,说,如果被采用了,奖金就是你的了。
一周过后,评比结果下来了,乡长哼着歌,背着手,进我的小办公室,笑得春风得意,脸上的皱纹成了菊花。他重重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吓了一跳,他道,“小李,就知道你行。”然后把一张纸铺到我面前,纸上写着我的文章荣获一等奖,我为不久后的八千奖金而默默兴奋,看乡长的脸都顺眼多了,因为他的脸直接变成了毛爷爷。
一年后,我辞职了,八千奖金没到我的的口袋。
文/楠木无喃喃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