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我们到了原西枭境内的国都盛京。师父带着我,走进盛京东边一家看起来生意比较清淡的“悦来客栈”。我知道,她不想引人注意。店内稀稀疏疏的只有几个人正在喝酒吃饭。掌柜趴在柜台上正打盹。
进了店,我立马走到师父前面,“店小二!”
“在,二位客官,是要吃饭还是要住宿?”小二马上跑到跟前。
“要两间上房,把马带去照顾好。另外备些食物,送到房间来。”我说道。
“好嘞!楼上请。”小二说着引我们往楼上去,早有别的人过来,将门口的马匹牵去后院照料。
和师父用过餐,稍事休息。
正准备出门,忽听得楼下一阵杂噪的声音。几个吴国的官兵大大嚷嚷的走了进来。似乎进门就摔了靠门边的酒罐子。只听的“哐”的一声重响。
“掌柜的,让你准备的钱都备好了么?”一个蛮横的声音响起。我和师父在房间内,只好暂停了脚步。师父闭目坐着,我走到窗口,透过窗纸小洞往外看去。
“官爷,官爷,高抬贵手,听我说,自你们上次来过之后,这几日都不曾有什么生意。”那个掌柜的语带哭腔的说“我已经尽量酬了一些钱,别嫌少,你们先拿着,等过几日生意好些赚了钱,我再孝敬几位大爷。这里还有我自酿的两坛子好酒,也是孝敬爷几位的。”
“哼,算你还识相,只是也太少了点吧。”
“真的是生意不景气啊,我这里近郊区,一天下来难得有几个客人。生意好的都在乐香坊那带啊。”掌柜说道,“这个,几位爷也是清楚的啊。”
“那些就先欠着吧,识相点,每个月这个时候,你就早早准备好了,以后有事我们哥几个也好照顾着你的。去弄些酒菜上来,大爷我还饿着呢。”说话那位拿过钱,放手上掂了掂。又对为首的那个说“大哥,那个李鬼子真不是个东西,就把这破烂地块分给我们,他自己几个兄弟每天泡在乐香坊吃香喝辣听小曲,还有小妞陪,我真他妈的呸!”
“别急,李鬼子风头太过,早晚栽我们手里。”为首那个放低声音说“我已经和分管南边的钱三通过气了,就等着和另外几拨兄弟说好,早晚翻他的牌,看他还凭什么横!”
掌柜的亲自端了酒菜上来,楼下几个立马开始喝酒吃菜,大声谈论哪家的姑娘风骚,一会酒足饭饱,又要去会哪里的青楼女子。污言秽语顿时泛滥于耳。我听见这些,觉得非常下流,让我有一丝尴尬,于是又从窗户边,退回到师父身侧。
“唉……”师父一声轻柔的叹息“没想烈王治下安乐祥和的盛京,今天居然变成了这等模样。”
回想到废庙中苦修所说的情形,再对照今天这些官兵的所作所为,可见西枭的今日真的是官贼不分,逼良为娼,枭地的百姓们也是任人鱼肉,凄惨不已。我上前,轻轻搭了下师父的肩膀,低低叫了声“师父”。
“璃儿,我们往后面出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别和这些人打照面了。”
从客栈出来,天已经黑透了。我随着师父施展轻功身法,飞檐走壁,来到盛京最最繁华的地段,乐香坊。乐香坊沿着香江,沿江两岸尽是红灯高挂,烛火通明,丝竹声,歌舞声,叫好声,掷筛子,玩牌猜拳,声声不绝。香江上更有几只花船飘荡,那是稍微富贵一些的客人,花大钱包下的,就为自己飘在香江中间,与岸边隔绝,图个清净。我和师父趴在乐香坊最大的花楼,“天上人间”的屋檐上。师父稍微观察了下周围形式,然后纵身一跃,跳到“天上人间”靠西面的小巷之中。
经过几个转弯,我们来到一处宅院大门前。门口两尊石狮子,象征着这个宅院的主人的身份非同一般,宅院上方两侧点着灯笼,正中挂着一块大匾,上书“曹宅”二字。
“曹宅”我默默的念了一声。
“不错,就是这里。”师父顿住脚步,也和我一起抬头看着那块匾额“这是原西枭丞相曹诺的府邸,这‘曹宅’二字,却是烈王的手笔。”
我不禁转过头,看着师父,“公子就在这府中?”
师父缓缓的点点头“据严姨打探来的消息,确实是曹诺及他的女儿淑妃,将我的儿子抚养成人了。”说到这,师父闭上了双眼,似乎在回忆当年一样,许久才又断断续续的对我说起“当年,如果没有我的出现,淑妃应该是能够当上西枭的皇后的。慕容烈和她是俩小无猜,青梅竹马,她又颇具贤德。可是我出现了之后,不仅夺走了慕容烈对她的宠爱,而且,还让她的父亲,一个对君主忠心耿耿的男人,丢掉了丞相的官职。当年曹诺为此,曾经大病一场,而淑妃也因为此事,找慕容烈理论,被逐出皇宫。没想到,今天,却是他们,将我的儿子抚养长大。”师父的话语中有着深深的内疚和感激,而我再看“曹宅”二字,不禁带了些崇敬之感。
和师父翻墙进到里间。绕道后花园,看见有个妇人,四十出头的年纪,正在花园的石桌上摆着水果,焚香对月祭拜。我和师父急忙隐在一颗树上,以枝叶挡住自己的身子。
月光的银辉从树梢间隙倾泻下来,满地华光。映衬着那妇人端庄的容颜,此时正在虔心祷告:“祈求上天垂怜,保佑慕容杰平安健康,保佑我杰儿能够觅得心爱之人,早日有子嗣,保佑慕容氏族血脉得以传延。我曹淑媛,虽死无憾。”
离得近,我听见师父的呼吸声忽然间重了起来,她低低的叫了一声“淑妃!”人已经轻飘飘站到了妇人的身后。
妇人缓缓的挪转身子,定定的看着师父,长久的沉默之后,她无力的说“你,又想做什么?”
师父忽然跪倒在妇人面前,发自肺腑的叫了一声“姐姐!”
妇人闻言,似乎全身力气被抽干了一样,跌坐在石桌旁的石凳上,身子倚在石桌上,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将她的上身撑起。“你第一次是温顺的叫我一声姐姐,我深爱的男人就眼睁睁的被你抢走了,最后却落得国破人亡的境地。你第二次是趾高气昂的叫我一声姐姐,我的父亲就被贬官了。而这一次,就请你放过杰儿吧。”
“姐姐,我不会害他的,我是他的亲生母亲呀。我这次,是真心实意叫你一声姐姐,多谢你那么多年的照料,让他可以平安的长大,我的心中,有很多很多的愧疚,还有很多很多的感激……”
“够了!”妇人不知哪来的力气,忽然提高声量说了起来“你这个女人,冷酷无情,蛇蝎心肠。你今天在这里和我说你是生母。就凭你,也配做一个母亲么?若不是当年的阿兰,用自己的孩子偷换了杰儿。又用自己的身体挡住杰儿,杰儿有你这样的母亲,早就死过不止一回了。”妇人流下了眼泪,全身颤抖不止。“我还记得当年阿兰浑身是血的抱着他,来到我家的样子。她说,国主待她全家恩重如山,她当尽死以报国主。她是他的乳母,尚且用了全部去保护他。而你这个所谓的亲生母亲呢?蒋鸣泉杀死那个小孩的时候,你在做什么?我养大他,不是因为他是你儿子,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他是国主的,唯一的,仅有的,一点血脉!”
最后,她低低的啜泣起来“我爱他,尽管他背弃了我,背弃了我们曾经相爱的誓言。可是我还是爱他。一直爱着他,包括他的孩子。杰儿长的,可真像他呀。求你了,放了他吧。别带走他,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