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孟白河听得蹄声越来越近,甚是迅捷,显都是一等一的骏马。他向手下使个眼色,一众镖师与趟子手都将兵刃放在手边,凝神戒备。
孟白河看了看那“大哥”,虽有忧色,但却无惧意,亦不慌乱。他犹豫一下,仍是按那人所言为孟小山点穴推血。第九遍穴道点过,孟小山脸色便缓缓有了红意。
他擦一擦头上汗水,听到门外马蹄声急,数十骑马已奔到门外。忽地蹄声放缓,四散开去,绕着祠堂围拢来。等围住了祠堂四周,大部分马蹄声歇住,只有数骑马直逼到门前。来者不慌不忙,一个个翻身下马,缓缓推开了门。
祠堂门一开,又一阵疾风夹着雨扑进来,打湿了门内一块地。
众人眼光聚过去,见十余人先后走入,一色连身蓑衣,将全身罩得风雨不透,头上却不着斗笠。众人正纳闷为何不见浇湿了头发,待向门外望去,便一下了然。门外一列十余匹马上,都竖了伞盖挡雨,阔如小树之冠。
如此排场,走江湖的人中还真不多见。一溜健马立在雨中,不动分毫,似目送着主人进门。
十余人一进门,孟白河心下便是一惊,“莫不是被点子找上了?”他又一转念,“不对,看那几人神情,多半是冲着他们来的。只不过,这些人来势汹汹,看来有一场恶斗了。”
进屋的这些人一时也不说话,只散开围在门口。
为首一人缓缓解开身上蓑衣,露出一身宝蓝色长衫。长衫并不甚新,但洗得颇干净,腰间一根旧丝绦,上悬半块残破的玉佩。这人掸了掸额上几滴雨水,向前迈了几步,冲着那三人一笑,“若有心赏雨景,府中尽有好亭阁,何必大老远跑到这来?”
壮汉呸了一声,“姓池的,有话直说,我最烦你这阴阳怪气、虚情假义的假招子!”
来人神色不变,但语气显是冷了下来,“苟大有,池某不盼你喜欢,但你与龙破云突离侯府,却如何解释?”
苟大有又呸了一声,“解释你个奶奶!我们兄弟也没卖给你们!”
来人微微冷笑,“当年你们兄弟被人追杀得走投无路,才投到侯府门下,可不是我们强逼的吧!”
苟大有还要再说,“大哥”龙破云抬手阻住了他,拱手道,“池大先生,休怪我三弟言语莽撞。天下之事合则留,不合则去。当年我们兄弟身受重伤,几乎倒毙。能承侯府援手,留下我们的命来,实是感恩得紧。但那是二爷仗义出手。如今,二爷已不在府中多时,我们也不便再在府中打扰。”
他一番话说得甚是周全。孟白河听到此处,也知道了来人并非瞄准自己,但他惊骇之情却不稍减。
怪不得来人这么大气派,这“池大先生”正是名动江湖的如意侯府大总管。如意侯府封邑在楚州,此地属平桥镇,离楚州不过五、六十里。看来他们是一路追了数十里到此。
如意侯府亦朝亦野。首代如意侯任纵横本是武林中人,因救过本朝太祖,却又不愿入朝为官,故被太祖封做“逍遥自在如意神仙侯”。
如今侯位已传至第七世侯任平生手中。如意侯府不似一般朝廷王侯,因出身江湖,一直保有武林中人本色。但也不似一般武林门派,较少参与江湖中事。数十年前,前朝肃宗方继位时,两淮反叛,朝廷几乎制不住。多亏如意侯府出手相助,才平了叛乱,事后侯府又被朝廷加邑加封。故如意侯府无论在朝在野都威名素著。
如意侯府颇有战国养士之风。世人称其“食邑三千户,门客八百人”。坊间传言,侯府自大总管池大先生以下,内堂三司卫、十二元辰、三十六死士,外堂四天将、二十八宿、四十八羽人,八百门客之中高手如云。无论黑白两道,只有敬之畏之,在两淮更无人敢去招惹。
孟白河与几位镖头对望一眼,见几人面上都有惊奇之色。这几位镖师久走江湖,均已听出门道。龙破云与苟大有二人本是号称“龙虎狗”的鲁南三雄中老大与老三,入侯府后位列十二元辰。如今池大先生亲率侯府中数十人追他们兄弟二人至此,必有侯府中生了极重要的变故。
池大先生眯起眼睛,看着龙破云,半晌才道,“侯爷宽宏大量,你们兄弟爱走爱留,当然自便。但你们一不该拿走府上东西,二不该…”
他指了指偎在苟大有身边的女子。
龙破云嘿嘿笑了两声,“池大先生,你好会开玩笑。我不知你指的什么东西。何必如此兴师动众,不但你亲至,”
他也指了指池大先生身后,“东天将与苍龙七宿也一齐前来,未免太看重我们兄弟了。”
池大先生笑了笑,“你们走得急,未与兄弟打招呼。石大将军他们不舍,就一起来了。”
众人又是一震。如意侯府与江湖打交道的一般是外四堂,石、吴、曲、鞠四天将率二十八宿多为江湖所知,苍龙、白虎、朱雀、玄武,无论哪一堂的实力都可抵得上一帮一派了。为了追这三个人,不但池大先生亲至,还惊动了整个苍龙堂。此事必是非同小可了。
龙破云还要再说,那女子忽地一把推开苟大有,抢到前面,“池大先生,你就放过我们吧!求你了!”
她头发上的雨水还在不住向下淌,面上一红一白,更衬得她娇艳欲滴。
池大先生脸色登时铁青起来,沉声道,“二夫人,你被这两个人挟裹,眼下我们来了。这就随我回去吧,侯爷不会怪罪的。”
苟大有吼了起来,“姓池的,闭住你的臭嘴,如兰她不会跟你们回去!”
女子脸红了红,“池大先生,我宁如兰自惭….妇德有亏,但此次与…与…大有一同离府,也没想着回去。”
她语声极轻,但其意坚决,斩钉截铁。池大先生见旁边尚有多人,犹豫一下,低声道,“二夫人,侯爷待你不薄。自夫人病逝,内府一切不是都交你掌管么?这一年多,侯爷不在府中,我们可曾有半点礼数不周之处?”
宁如兰眼神直迎着池大先生的双睛,目光淡定从容,“大先生,你心里当我是内府主事的人么?侯爷这么想过么?一入侯门深似海,我虽锦衣玉食,呼奴唤婢,但不过虚有其名。侯爷除了隔三差五来我这住上一晚,可曾真正从心里平等待过我?”
她说着说着,脸色更红起来,“执掌内府?我不贪图,也不稀罕!我只盼有个人能在心里挂着我、念着我,怜我疼我。我能时时依在他怀里避避风雨。这些,侯爷给过我么?能给我么?会给我么?”
本来她与池大先生都将对话声音压得极低,但她一连三问却将声音拔高了三分。旁边的孟白河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就连在东侧的四个人也不由侧目,面上露出惊讶之情。(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