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补佚第81回:占旺相四美钓游鱼,责幼稚宝玉学世理

占旺相四美钓游鱼,奉严词两番入家塾  (清)孙温


1 内容简介

迎春出嫁回门,哭诉丈夫孙绍祖的不好。贾宝玉为之伤心,求王夫人留下迎春。王夫人虽然也难过,却认为嫁出去的女儿娘家顾不得,这都是迎春的命。宝玉跟黛玉述说,黛玉也伤心落泪。

贾宝玉到园中散心,看见探春带着李琦李玟和岫烟在钓鱼。大家说笑谁能钓上鱼,就说明谁运气好。玩笑时,麝月找来,说是贾母叫宝玉。宝玉到贾母处,原来谈的是马道婆的事。马道婆作法害人,被人发觉,被官府捉住要治罪。众人想起那年宝玉和凤姐中魔的事,猜想是赵姨娘伙同马道婆干的。但没有证据,大家只好提醒要提防赵姨娘。

王夫人和贾政谈起宝玉日间说的话,宝玉想求贾母把迎春接回来,留在家里,不让她到孙家去受苦。王夫人笑宝玉说话孩子气,贾政却担忧道:“这孩子大了,一点人情世故不懂,书读不进去还罢了,这痴呆的样子怎么得了!就算不愿科举应试,大了为人处世,道理要懂得。礼尚往来,言辞谈吐还是要讲究的。不必请先生,倒是从相公中找年老有德的,教他一些道理。”贾政把宝玉叫来吩咐:“以后不许在园子里闲逛,大人们出门应酬时也跟着学学,多出去和人来往,结交些朋友,闲下来在书房和相公们聊聊也好。”贾政托了门客中学问好的老相公,教导宝玉。在晨昏定省时,贾政和贾母说了此事,也托了贾赦贾珍贾琏等人。

第二天,宝玉早早到书房。老相公给宝玉布置功课,早起理书,饭后写字,晌午讲书念文章。贾政在书房也时常来看宝玉功课,宝玉觉得比学堂念书更紧张万分。贾政知道贾母必惦记着,于是说道:“今儿第一天,早点散学,到老太太那边陪着坐坐去。你也该学些人功道理,别一味的贪顽。晚上早些睡,天天早些起来。你听见了?”宝玉连忙答应几个“是”,退出来。宝玉见了贾母,贾母笑道:“好了,如今野马上了笼头了。”

从贾母处出来,贾宝玉恨不得一步就走到潇湘馆才好。刚进门口,便拍着手笑道:“我依旧回来了!”宝玉叹道:“好容易熬了一天,这会子瞧见你们,竟如死而复生的一样。”正说着话,秋纹过来找宝玉。回到怡红院,袭人说太太特意吩咐我们不许和你顽笑,宝玉答应好好念书。

宝玉晚上用功,预备第二天讲书,却总觉得没有头脑,心里烦躁,睡不着,夜里竟然发起了烧。老相公让宝玉讲“后生可畏”和“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两章书。宝玉讲后,老相公道:“虽有些孩子气,讲的也罢了。你既懂得圣人的话,为什么正犯着这两件病。你这会儿正是‘后生可畏’的时候。‘有闻’‘不足畏’全在你自己做去了。自古道:‘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你好生记着我的话。”宝玉答应了。


2 内在逻辑分析

此回有两条线索,一是迎春之事的影响;二是贾政教导宝玉。

2.1 迎春之事的影响

上回结尾时写迎春回门,在王夫人处哭诉婚姻的不幸。此回紧接上回,王夫人为迎春伤感,贾宝玉便求王夫人留住迎春,不让孙家欺负她。但王夫人却认为:“大凡做了女孩儿,终久是要出门子的,嫁到人家去,娘家那里顾得,也只好看他自己的命运,碰得好就好,碰得不好也就没法儿。”

女孩子嫁人后只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人的好坏就要靠运气,所以就有了后来的四美钓鱼占旺相。但正是这种趋吉避凶的占卜之风,让马道婆之流有机可乘。

马道婆作妖害人的事败露,贾母王夫人等人怀疑当初宝玉和凤姐中邪,是赵姨娘勾结马道婆害的。贾母对赵姨娘起了疑心,这为后文埋下伏笔。


2.2 贾政教导宝玉

贾宝玉出主意要强留下迎春,王夫人又好笑又好恼,王夫人把这当笑话说给贾政听。贾宝玉的孩子气的话,会让王夫人生出怜爱之心,但是贾政却是笑不出来的。“子不教父之过”,贾政考虑宝玉的前途,对他不通世理颇为担忧。前有宝玉孩子气的话,后有贾政设法教导,前后逻辑是连贯的。

但与通行本不同的是,笔者并不认为贾政是将宝玉送到私塾,请贾代儒教他八股文。第78回写贾政已经不再以举业逼宝玉了,“(贾政)近见宝玉虽不读书,竟颇能解此,细评起来,也还不算十分玷辱了祖宗。就思及祖宗们,各各亦皆如此,虽有深精举业的,也不曾发迹过一个,看来此亦贾门之数。况母亲溺爱,遂也不强以举业逼他了。”

不以科举,那么贾宝玉如何谋取前程呢?从第2回“冷子兴演说荣国府”可知,贾政“原欲以科甲出身的,不料代善临终时遗本一上,皇上因恤先臣,即时令长子袭官外,问还有几子,立刻引见,遂额外赐了这政老爹一个主事之衔,令其入部习学,如今现已升了员外郎了。”贾琏“身上现捐的是个同知,也是不肯读书,于世路上好机变,言谈去的。”第75回“赏中秋新词得佳谶”,贾赦说道“咱们的子弟都原该读些书,不过比别人略明白些,可以做得官时就跑不了一个官的。”所以贾宝玉可以像贾政、贾琏等人一样,通过贾府的势力来捐官做,但是这需要世事洞明和人情练达。第82回贾政对宝玉说“你也该学些人功道理,别一味的贪玩。”所以贾政不是将贾宝玉困在私塾读书,而是要他出来学办事。

从小说写作本身来看,在大观园的兴衰告一段落之后,将叙事场景从贾府挪移出来,描写贾府外的交往才是正常趋势。后面的内容也证实了这点,贾琏处理拿车事件、水月庵的风月案等,场景已经移出大观园,涉及贾府外的事件。宝玉跟着大老爷到临安伯府看戏,和贾赦贾政等去给北静王拜寿,可见贾宝玉是开始应酬交往了。

“老学究讲义警顽心”中,宝玉所讲的“后生可畏”和“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两章,正是因势利导的教导宝玉如何做人。警顽心的老学究可能是贾政挑选的有学问的老门客相公,而讲学的地方是贾政的书房。正是因为有贾政在旁督促,所以贾宝玉的反应极为强烈。出来之后和黛玉感叹:“这会子瞧见你们,竟如死而复生的一样。真真古人说‘一日三秋’,这话再不错的。”第二天要讲书,贾宝玉辗转反侧睡不着,竟然烦躁得生病发烧了。如果是二次进家塾,被贾代儒管教,贾宝玉不会有这样的反应。况且贾环和贾兰都在家塾读书,通行本中没有写贾宝玉见到他们,也是不通的。


3 内容组合说明

本回内容包括通行本第81回“占旺相四美钓游鱼”和第82回“老学究讲义警顽心”等内容。

通行本第81回“占旺相四美钓游鱼”的内容:贾宝玉求王夫人留下迎春,遭王夫人责备,找黛玉诉苦,黛玉落泪。宝玉在园中见探春等人钓鱼,后来和贾母等核实马道婆害人之事。通行本叙述的这些事情基本是曹雪芹原文。

通行本第81回的“奉严词两番入家塾”和第82回的“老学究讲义警顽心”的内容应该分成前后两部分。贾政此时并未将贾宝玉送进家塾,但是日后贾政会要求贾宝玉科举,所以会有两番入家塾之事。我们对此进行文本分析和还原,形成“责幼稚宝玉学世理”的内容。


4 文本分析和还原

(1)贾政要宝玉学办事

续书中写道:

王夫人道:“我笑宝玉,今儿早起特特的到这屋里来,说的都是些孩子话。”贾政道:“他说什么?”王夫人把宝玉的言语笑述了一遍。贾政也忍不住的笑,因又说道:“……我想宝玉闲着总不好,不如仍旧叫他家塾中读书去罢了。”

贾宝玉说话孩子气,王夫人会生出怜爱之心而觉得好笑,但是贾政是笑不出来的。贾政望子成人,会担忧其未来。可将续书内容改为:

王夫人把宝玉的言语笑述了一遍。贾政却皱眉,说道:“宝玉说话还是一团孩子气,一点人情世故不懂,书读不进去还罢了,这痴呆的样子怎么得了。就算不愿科举应试,大了为人处世,道理要懂得。礼尚往来,言辞谈吐还是要讲究的。”王夫人点头说是,贾政又说道:“以后大人们出门办事应酬,让他跟着学学。无事时在我的书房待着,写字做文章。我从相公中找个年老有德的,教他一些道理。”


(2)宝玉两次见贾母

续书中有一段文字,顺序混乱。如下:

话说宝玉下学回来,见了贾母。贾母笑道:“好了,如今野马上了笼头了。去罢,见见你老爷,回来散散儿去罢。”宝玉答应着,去见贾政。贾政道:“这早晚就下了学了么?师父给你定了工课没有?”宝玉道:“定了。早起理书,饭后写字,晌午讲书念文章。”贾政听了,点点头儿,因道:“去罢,还到老太太那边陪着坐坐去。你也该学些人功道理,别一味的贪顽。晚上早些睡,天天上学早些起来。你听见了?”宝玉连忙答应几个“是”,退出来,忙忙又去见王夫人,又到贾母那边打了个照面儿。

宝玉本来是先到贾母处,再去见的贾政。贾政说了几句话,偏偏又让他回贾母处。宝玉见了王夫人,又到贾母处打照面儿。贾宝玉两次见贾母,似不合情理。笔者认为,这段文字显示出高鹗续书的拼凑性,他可能将两次不同时间段的与念书有关的内容拼在了一起。


(3)宝玉急切见黛玉

贾宝玉被老爷叫去念书,倍感压力,出来就急切的去找黛玉,只有在黛玉处才能散散闷。其中有一段当是从后文插进来的,就是宝玉抱怨道学。宝玉此次念书并不是为了取功名,按贾政的话,是“学些人功道理”。黛玉劝宝玉“你要取功名,这个也清贵些。”黛玉所劝不合她的性情。而且宝玉的反应也奇怪。“宝玉听到这里,觉得不甚入耳,因想黛玉从来不是这样人,怎么也这样势欲熏心起来?又不敢在他跟前驳回,只在鼻子眼里笑了一声。”前面的描写中,宝玉是将黛玉当成了知己,当成自己精神上的慰藉。如果黛玉说出不合宝玉心意的话,宝玉要么感到失望,要么理解黛玉的苦心。“只在鼻子眼里笑了一声”,这是何等的不以为然和轻视,这情感状态前后太矛盾了!

贾政虽然此时不要求贾宝玉取功名,但是在日后贾政被免职、宁国府被抄家之后,贾政意识到仕途难走,家族力量难以依靠,还是靠读书找个门路靠得住,可能会再次要求贾宝玉读书求仕。那时在贾宝玉身边的当是薛宝钗,取功名的话由薛宝钗来说是合理的。这些当是“薛宝钗借词含讽谏”中的内容。

所以宝玉抱怨道学反感取功名的段落应删去。

黛玉吩咐给宝玉泡茶,接下来的内容是:正说着话,秋纹来找宝玉,宝玉回到怡红院,袭人告诉宝玉“方才太太叫鸳鸯姐姐来吩咐我们:如今老爷发狠叫你念书,如有丫鬟们再敢和你顽笑,都要照着晴雯司棋的例办。……”“太太叫鸳鸯姐姐来吩咐”,这个细节很好,王夫人是借此说明,老太太是赞同的,让宝玉和丫头们不要幻想老太太会庇护。而这与贾母所说“野马上了笼头”是一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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