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家

一月份吧,我几经周折终于到家了。

家倒是没什么变化,屋前的大田已经种上了菜花籽,屋后的果树仍然光秃秃的,似乎落寞了些;我最要说的就是院子前的那棵幼枇杷树,如今比去年长高了许多,枇杷叶绿油油的,而不见枇杷,大概我今年也是吃不上的。

这棵枇杷树是我与爷爷共同栽上的,这也是爷爷平生与我栽的唯一一棵树,或许是天意吧,这枇杷树竟越发的爱人了。“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我当时或许是这么对爷爷说的,爷爷爽朗地笑了几声,说:“你世世代代都有凉乘,有过不完的好日子!”

然而,我爷爷一辈子的日子都是那么的苦,仿佛他想把我本该吃的苦也吃掉了,如此,我才没有苦吃,才有世世代代的好日子。

爷爷年轻时身材非常高大,就算老了依然高大,虽有少许的驼背,但不难看出他的健硕 ,爷爷年轻时做过不少力气活,久而久之,身体的肉就绷得紧紧的;爷爷在年轻时做过背山工,就是用竹背篓背东西,他主要是背盐,日夜走百多里路,全是蜿蜒的山路,一天下来可能会走坏一双布鞋;爷爷的背和肩全是老茧,摸着硌手。

我与爷爷的记忆很多,爷爷年轻时很严肃,我总是怕他,但是老了之后慈祥了许多,我却怀念起他打骂我的日子。爷爷文化不高,只读过四年书,且是私塾,所以他总是叮嘱我好好读书;现在家里都有爷爷在墙上写的“包谷200斤”“干四季豆”“干豇豆”之类的,或许是他年纪大了怕忘记专门做的记号罢!我记得在原来读书时,爷爷每次打电话都会给我说“团结同学、搞好关系、尊敬师长”,虽每次念叨,烦不胜烦,但是现在竟再也听不到了。

说回我与爷爷栽枇杷树的事吧。

那是2017年的暑假,家里热的异常,爷爷出神地看着院子前,似乎在端详或是在思考着什么,良久,爷爷说要在院子前栽一棵枇杷树;我说现在栽着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吃上枇杷,爷爷说先栽着吧,将来有的是时间吃。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啊”。

爷爷说罢便扶着墙从凳子上爬起来,蹒跚着向屋后走去,我随即起身,奔向他问:“拿什么?”爷爷头也没回地说:“点锄。”我紧跟着他,生怕他脚下不慎,我说:“我去拿。”爷爷倔强地说:“你晓得在哪你就要去拿。”我只好跟着他,他走的很慢、步子很小,怎么都看不出他年轻时竟丈量过这座座山、条条河。

爷爷终于拿到了点锄,我们便去屋旁边小河沟挖枇杷苗。一路上爷爷都闷着不曾说话,他把点锄背在身后,倾着身子缓缓挪动;还未走几步,爷爷就气喘吁吁随地找了个石头坐下来,我站在一旁等着他,他仍是不说话,低头看着脚尖;不时,爷爷艰难地站起来继续走,我走在他身后居然看到汗水已经沾湿了他薄薄的短袖,有风吹过我就问他冷不冷,爷爷只是摇摇头,便继续走了,我怕跟不上他,小跑了几步。爷爷突然问我:“工作找好了吧?”我点点头说:“找好了。”

“那就好,唉,要记得团结同事、搞好关系、尊敬领导,你要尊重别人哦,不要一副高高在上了不起的样子…”爷爷似乎不累了,他突然说的话多了起来,我只是不住的点头,听他训诫。

爷爷突然又不说话了,应该是累了,他站在原地,费力地抬起头,凝视着前方,说:“这公路修得好啊,不像我们原来修的公路,没有机器,都是人修,难呐!”我说:“我带你们去中峰洞吧,反正热。”爷爷摇摇头说:“不去了,你婆婆晕车,我也不想到处跑。”我只得作罢,任爷爷看着公路。

不远的路爷爷走走歇歇,花了不少时间,他身上被汗水打湿透了。枇杷苗长在小沟的坎边,我对爷爷说:“不好挖,我去吧。”爷爷坐在石头上,拿着点锄说:“这比我们以前挖地简单多了,还是我来吧。”我拗不过他,只得让他去挖。爷爷弓着身子匐在坎边,手臂上的筋频繁地跳动着,汗水也从额头上汩汩地往下掉。

爷爷在中途休息了几次,终于挖好了苗,我随他又往回走;往回走他倒是麻利了些,气息似乎畅顺了许多,我想接过他那的枇杷苗,哪知爷爷非常倔强地紧紧把枇杷苗攥在手里,他十分珍贵这枇杷苗,怕我折了,我索性也就让他拿着,我只接过点锄。

爷爷突然说:“枇杷树好啊,热天能乘凉,还能吃果,这果还能止咳;往几年我们屋那棵大枇杷树结的果子咋吃也吃不完,还送人吃。”

我顺着他的话说:“现在那棵大枇杷树呢,我也好像有几年没见过了。”

爷爷叹了口气,说:“你爸啊,怕我又爬上去摘果子,所以他砍了哦,可惜啊,我还爬得动,还能给你们摘几年果子呢。”

我便不在说话了,只顾走在爷爷后面。

到家后爷爷便拾掇工具准备栽枇杷树了;爷爷先是挖了一个大坑,自顾自的说要选好地方既不能挡住房子又不能选太干的地方云云,我不大懂,只看着爷爷蹲在那挖;不时,他便挖了个大坑,爷爷坐在地上喘着粗气,就像牛刚犁过地般。

爷爷把枇杷苗放进坑里,对我说:“这苗啊,要栽端正,不然长高了要长歪。”他赤着手给枇杷苗堆土,我也随他一起堆土;爷爷的手太过于干瘦,只剩一层暗红色的皮粘在指骨上,像随时都会脱落,但爷爷的双手干起活来却不比我们这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差。

爷爷靠着墙喘着气,一边看着刚栽好的枇杷苗,一边对我说:“这树啊,算是栽好了,你也不用给它灌水,天老爷自然会下雨,你只管看着它给它堆土,不出几年你就能吃果子了。”我点点头,看着日益消瘦的爷爷,这贫瘠的身子骨不知是怎样撑起他强大的内心的。

现在再看这棵枇杷树,长得许高了,它就那么静静地生长,也不管天晴下雨、也不管严寒酷暑;就生长,就使劲地生长,我再也没给它堆过土了。

我又要去远方了,等来年这枇杷树结果子时,再与爷爷共同品尝吧,定会甜得像我们一起吃过的无数个的晚餐。

屋后
站在远处看家

二零二零年四月六日2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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