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然睁眼,喷涌而出的白鸽不见了,刚才梦境里的医生也不见了,只觉得胸口湿漉漉的,一只黑椅背挡在他的面前。引擎声规律地响在黑暗里,死死挤着他,让他想大口呼吸却又喘不过气。他侧着头,沿着机翼把目光投向远方。一粒太阳正夹在云层与碧空之中,铺开一条红光,一点点朝近处的云层伸来。再看看领口淡淡的口水渍,自己原来已在飞机上过了一夜了。
【又是她……但,又有什么办法呢?谁叫我以前干出了那样的蠢事】他把头左右转了转,缓解脖子的僵硬,【算了,再眯一会儿吧,晚上有的好谈了。】
他之所以会疲惫不堪,不仅仅是因为梦到那个女人,还因为晚上要与她见面,以及,口袋里的五千块钱。也就是说,他要去干两件事。第一件,是要和老情人见面,时间就定在这天傍晚。说句题外话,他们本来是把见面日期定在三天前的晚上,但是母亲的一通电话打乱了他们原先的计划,也让他有些羞赧。因为他为了那个女人,而把继父一周年的忌日给忘了。为此他只能匆匆准备,订了当天的机票,前往生他的那个山村。他现在已经结束了“小祥之祭”,正从丁楔村回到S市。
【这将是我们的最后一次见面】他在心里是这样对自己说的,只是“最后”两个词用得实在太决绝,使他自己都有些不相信这样的保证。令他担心的不仅是她会以怎么样的眼光看自己,而且还有未了的旧情可能会惹祸。该以什么样的姿态出现在十年都未曾谋面的刘慧婷眼前,下午该做什么样的准备,穿什么样的衣服说什么样的话,他苦思冥想着,但脑子里是一团乱麻。因为他正在被第二件事困扰着,就是要把口袋里的五千块送给一个素未谋面之人。
昨天清晨他和母亲一起到阳坡去献供,一路上山势陡峭,道路崎岖,雾气浓重,这让习惯了城市平地的辰铭走得很吃力。他的母亲虽弓着背,但看起来十分轻松,瘦削而凹陷的面孔上闪烁着两只小眼睛,透出一种神经质。走到一半,她忽然站住了,紧张地朝四处张望,拍了拍辰铭的肩示意他转身——树丛刚刚才静下来,几只麻雀惊起,叽叽喳喳的声音在树梢淡了。
辰铭泛了鸡皮疙瘩,盯着那个方向,不敢动。这一带的野兽很多,以前还出现过野猪伤人事件。等了一会,没有动静,他才和母亲说了句“风吹的。”就继续前行了。
晌午,来到父亲坟冢,太阳已经升得够高了,把坟地晒黄,也把四周的树丛照得明晃晃。继父的坟冢比起周围的乱世冢,还算阔气,辟了很大一块地方,上面放着汉白玉的灵牌。由于之前给生父上过坟,这套流程辰铭已烂熟于心:先刈除了上头的杂草,再摆继父喜欢的果盘与肉食,最后烧了纸钱,一边烧一边哭。其实他不想哭,但母亲要他哭,他就抹了抹眼睛。
坟很快就上完,他们回去了。母亲走得很快,走在他前面。他对刚才那奇怪的动静有些后怕,一边走一边回头,落在很后头。忽然,顺着青烟未散的地方望去,辰铭看到一团黑色从树丛里钻出来,一瘸一拐地走向继父的坟头,立住,慢慢地鞠了三个躬,看起来恭敬而又庄重。辰铭很好奇,就让母亲先回去,自己则原路折返,去找那个男人一问究竟。
男人正准备离开,看到辰铭从山坡上奔了下来,吓得往后缩了缩,紧接着就要跑。辰铭大喊“喂——喂!”,弄得他惊慌失措,一颠一颠地跑起来。很明显,他脚有病,根本跑不过辰铭,不一会就被他抓住了。这是一张年轻的面孔,黝黑发亮,棱角分明,上面还粘着煤灰。浓眉下,两只大而黑的眼睛躲在眼睑后面,带着一股子稚气。
“我……那个……”年轻人连连道歉,耷拉着头,紧耸着肩。
辰铭看到这张脸,觉得很眼熟,尤其是那双漂亮的大眼睛,自己以前一定在村里见过。他把气息放平,尽量用一种温和的语气问道:“你来这干什么?刚才是不是你跟着我们?”
“嗯,是……是的。”年轻人发着抖,弱弱地坦白道,鼓足了勇气才说下去,“我不认得厂长的坟在哪,就跟你们过来了。我给他献花,因为他去年为了保住厂子和那些拆迁队骂,才吐血这样的。要是没有他,我就没有生路了。求您别在意,我只是来献花的,不是来偷……”
他一害怕,脸涨得通红,倒可爱了不少。辰铭笑着对他说“这样啊,不要紧的”,但他还是不肯抬头。于是他问道:
“我认识一些我爸厂子里的人。你叫什么名?”
“李东亮。”
“李东亮……是……阿亮吗?”辰铭有些惊喜,原来这个健硕的小伙子就是十二年前的男孩,那时候他身子单薄,看得人心疼。“都长那么大啦。你还记得我吗?”
三十岁那年回乡,他见到厂子里有一个小男孩整天拖着生锈的铁簸箕,用臂弯夹着比自己身体还高的竹扫帚,拼命地把一地的煤灰朝簸箕里送,然后倒在不远处的荒地里。那时候厂子里的钢炉还是没命地运转,产的钢少,废料却多,自然人力是紧缺的。辰铭记得小时候男孩的脸原本就是土黄的,被煤灰长时间侵染倒变成了土黑色,便经常被路过的学生嘲笑。“嘿,小煤球!”他们往往一边笑一边炫耀自己的书包,露出黄牙齿。说他是煤球,不仅是他黑,而且是因为他皮肤粗糙,脸颊凹陷,脑袋就有了煤球的质感了。
这大大的脑袋放在单薄瘦小的身子上,像是铅球插在牙签上,难成想这便是八岁孩童的模样。辰铭奇怪他走路一瘸一拐,以及他夏天还穿长裤。钢厂的大人不觉得他有问题,还觉得他有趣,就想和他搭话。可他每次看到有人要接近他便触了电似的,跌跌撞撞地避到一旁,半回头,用一种警惕的眼神打量着,直到确定对方没有恶意,才唯唯诺诺应付几句。他就这样一天天扫着同样的灰,吃着同样的黄米饭,喝着同样的水,不愿说话。一次黄昏骑车回家时,辰铭看到那个男孩在厂边的树下,不知道在看什么,反正就是木讷地眺着远方,望眼欲穿,一动不动,以至于自己骑了很远后,那瘦小而孱弱的身躯像是被红日饱食似的,伴着零碎的狗吠,竟孕育出一种极为微妙的张力。
后来从继父口中得知,这个小孩的娘是在这村里长大的,没念过几年书到城里去打工,被一个车间工骗了身子。这件事村里人都知道,传着传着就说这孩子是“没爹没妈的”。继父是厂长,也知道,就不允许厂子里的人这样说。
“您知道他为什么夏天穿长裤吗?”
“这我怎么知道?”
“那他走路怎么一瘸一拐的?被人欺负了吗?”
“不是,他奶奶和我托过话,说家里阴湿,小孩从小有风湿病,腿变了形。”
“他爸爸呢?”
“知道那么多干什么?”继父瞟了他一眼,慢悠悠地抖抖烟灰。
“您看我也三十了,也不是小孩子了嘛。”
“行吧,但在外不许乱说话。”那时继父嘬烟杆的平静历历在目,“那男的后来跑路了,不过还算有点良心,听说给了娘俩五千块钱。于是女的把孩子寄养在村里她老娘家,自己去找那男的,也是个痴情的傻女人啊。小孩从小没钱读书,到我的厂里去帮忙扫钢炉的灰,说是好赚些工钱。”
“这不是收童工吗?”
“是他硬要来的,当时还跪下来求我,说家里头地荒了种不了,真的没生计。”继父有些生气,瞪了C一眼,嘟囔着,“要不是上头管得松,我才不会收童工呢。”
当时辰铭心里难受得很,买了两箱苹果送给他。一天黄昏,他们俩坐在河岸旁,有了以下的谈话。
“家里地荒了吗?那吃些什么呀?”
“土豆,还有红薯。”
“外面买的?”
“嗯。”
他捏着皴裂的灰指头,放到嘴边舔。
“能吃多久啊?”
“三四周。”
“发芽了不能吃吧。”
“去了芽儿照样吃。”
“除了吃这些,还有其他的东西吗?”
他歪头想了片刻,才回答。
“鸡蛋,两天吃一个。”
“自家母鸡生的?”
“是的。一天只生一个,留一个给奶奶。”
“脚……”那字还未出口,C马上止住声,“姐姐哥哥有吗?”
“没有。”
“有什么心愿吗?”
“心愿?什么叫心愿?”
男孩很疑惑,看来是不知道词义。
“心愿,就是你想有什么事情发生,或者是你想做什么。”
他豁然开朗,眯着眼睛朝他笑。
“吃鸡蛋,一天吃两个,快点长大,好挣钱。然后,奶奶的病好起来。然后……爸爸妈妈回来。”
“那么长大以后怎么赚钱呢?”
“打工!再不行,接着扫灰。”孩子满怀激动,一字一顿地叫着。
“你想得也够远的,呵。如果娘带钱回来了,你想去上学吗?”
“娘回来了?!”
“不是,我说假如娘带钱回来了。”
“呃,会的吧。”他眼中的光一下散了。
“那么上完学长大了你想干什么?”
“继续扫灰。”
“什么?”
“扫灰,或者种地。”
现在辰铭看到了这张羞怯而稚嫩的脸颊,看到他变形的双腿,想到他小时候被人嘲笑的囧样,想到那次戛然而止的对话,心疼了。不过现在他看起来很壮实,很健康,丝毫没有原来的孱弱,这才使辰铭有了丝欣慰。
“我陪你回去吧。”
路上,辰铭无意当中提到了那件事,问了他父母回来了吗,问完后觉得触到了他的痛楚,心里有些自责。但男孩听到后反而抬起头,眼睛里透着热切与希望,和C兴致勃勃地说起了这件事。
“妈妈找到爸爸了,她前几天给我打了电话,说爸爸现在在S市打工挣钱呢。”
“S市?”
“是啊,大城市啊,不得了啊。”男孩终于露出了自豪的笑容,之后就说起了自己的计划,“爸爸当时给我们拿了五千块,五十张大钞票,我们一家用了一年呢。我这几年拼命赚钱,也要谢谢厂长担待,攒了五千块。我想把这五千块寄给他,一是因为他得了病要钱,二是想让他知道我心意,好早点回来。这钱不给他我心里不踏实。”
男孩本来想说下去,但随即叹了口气,不再吭声。辰铭问了缘由,才知道原来他因为长年的风湿病,走不出山,没法去山外的邮局寄钱。而且自己也不认字,不知道写些什么。他不由得想到为他带钱,就问了东亮有没有确切的工作地址,自己则愿意帮他。东亮擦擦泪,说母亲给了自己一张照片,在家里,上面有。两人的脚步都变得轻快了。
门口的狗看到陌生人,叫个不停,东亮拿起石头跺了几脚,它才默默跑到一旁。推开门,几只小鸡仔从他们脚下窜出,干草的臭味扑面而来。灶头底下是发霉的土豆,石头一样摞成一堆。屋子的深处,不时传出缓慢的叫声,“啊,啊”地响。东亮就让辰铭在门口坐下,自己进到里头,安抚了奶奶几句,又翻了一阵,拿了照片和信封出来递给他。
“那个,我……我不认字,您能帮我看照片上面写的是啥?”男孩捏着泛黄的照片,眼神躲躲藏藏,纠结了一会儿说了出来。
辰铭接过照片,只觉得上面餐厅的名字实在熟悉,尤其是那镀金仿古匾额,正像学校旁的那家中餐厅。当他把视线移到模糊的门牌号上时,不由得诧异地张开了嘴巴。
“H区 Q路 323号,‘好来乐’中式餐厅,这也太巧了!”辰铭笑出声来,禁不住重复了一遍,“不会吧,这也太巧了,我就是在旁边的学校教书!那儿我还吃过饭,说不定遇到过你爸爸呢。”
东亮大眼睛放光,也跟着笑,笑声把叫声也掩盖了。他好像想到什么,拍手“哦”一声,蹦蹦跳跳地跑到屋里头,又翻了一阵,拿出来一只鸡蛋、一块玉和几张母子照,排在桌子上,谛视着辰铭,恳求道:
“我家里没其他的,您要的话,就只有鸡蛋,一只不够我可以再拿。这是小时候他给我买的玉,娘说辟邪用的,还有几张小时候在城里面拍的照片。求您能帮我,帮我把这些东西给他。”
辰铭鼻子有些酸,把鸡蛋塞进口袋,说了句“够了”,再把其余东西塞进信袋。刚要系绳,他忽然想到什么,问东亮有什么想对父亲说的,自己可以帮他代写信。小伙子腼腆地笑了,说家里没有纸也没有笔,只求C在递袋子的时候帮忙说一下自己的希冀。
飞机穿入一大块云,随着气流的扰动而上下颠颤,搅得人心不安。一绺一绺的云丝从窗外游过,一粒一粒的小水珠从窗沿滑脱,看得他入神。【看来是快到了,待会儿是先去把袋子给他,还是先回去休息一会儿呢?】他看了看显示屏上的时间,已经是上午七点了,自己却困得不行。想到晚上还有一个约会,他心里就不自在,索性就在手机备忘录记上“明下班送袋”,把第二件事丢在一旁,先预想见面会发生的种种问题。毕竟这是他们私底下的约定,她丈夫不知道。
他穿出云层的时候,天空已然没了刚才的澄澈,灰蒙蒙的。近处,云层里透出稀疏的日脚,而远处,大概是在下雨,一大团云下面立着半透明的水柱,天地像被一根极粗的毛玻璃管连通。随着飞机的下降,城市的纹络深了,不过被雨天吸干了颜色。有人开始小声议论,而他则静静看着窗面,已然忘记了周遭的不安。他记得,第一次来的时候,也是雨季,城市哭得不紧不慢,也不在意他的到来。还是那个湿漉漉的平原,还是窗上那张忧郁的面孔,但那时的想法却和现在截然不同——他是为了姐姐而来的,不是为了其他任何一个人。
【当初还向招娣说过,只要我读好书,赚大钱,就能在这买套房送她,这样她就不用再吃斋念佛,也能彻底把村子、把那几个混蛋扔到一边去。多么踌躇满志的话!我也只会说这种空话,空话是不必承担任何后果的。但,我又做到了什么呢?丢了老婆,换了工作,口袋空空但罪孽满身……我自己都很失败,又怎么帮别人呢?】
“飞机下降,请系好安全带……”空姐扶着上层行李架,举步维艰地穿行,脚底的高跟鞋“咚咚”地敲在毛毯上。推车上的饮料瓶叮叮当当,液面乱晃。声音杂了,弥散出不安的气息。辰铭前边的男人手忙脚乱,安全带还没系好就颠出了座位,头朝地摔在地上,而旁边的老太太惊恐地尖叫“怎么了,怎么了”。辰铭尽力保持着安坐,紧紧盯着窗外的机翼,盯着翼段射出白色的气流。他面不改色,但大脑和这飞机一样颤动。
【当你走出大山的时候,你失败吗?当你恋爱的时候,你失败吗?当你看着反应堆的蒸汽袅袅升起时,你失败吗?你叫嚣说“啊,我很失败,我一事无成”的时候,你想到你的成功,想过这些成功是怎么换来的吗?是用那两个女人换来的。或许你憎恶成功甚于失败,但是,这两个女人你都得面对,否则后半生你将永远活在自卑自贱之中,受尽你良心的炙烤。】
“是遇上气流了吗?”
“云层不太对劲啊。”
“下降会颠的,很正常。”
【想给我打气?鼓励,还是威胁?毫无逻辑……我只想面对被我伤害过的人。这两个女人,只有一个被我伤害过,而我今晚就会去见她。但我不会面对招娣。我不是不敢,只是没有必要。】
忽然,一侧的机翼掀起,饮料翻了一地。紧接着,几只瓶子从行李架上滚落。一些人被巨响惊醒,探头探脑,另一些人则开始呕吐。辰铭被安全带拽着,胃里翻江倒海。不过,此刻他越觉得恶心,他的思绪涌动得也就愈加湍急。
【是的,但不要忘了,你读的书,买的机票,用的都是招娣嫁人的彩礼钱。她被生她的人骂,又被娶她的人打,你又做了什么?哦,对,你在那个餐厅里抱住了她,安抚了她,所以你多么善良,向一个已经疯了的人证明自己,好像在表明“是啊我是爱着你的,我自始至终都是爱着你的,我不能帮你,但我能爱你。”你是不是觉得只要说了这句话,她为你背负的苦难就可以一笔勾销了呢?】
“舱内失压了!”这句话不知道从哪个“专业人士”嘴里出来,引起了更大的骚动。哭声开始了,紧接着就是叫声。
【瞧瞧,你总喜欢把“苦难”这一类的词挂出来,好像痛苦都能有很高的格调。她是帮我背负了苦难,难道这就意味着我要替她把挨过的打再挨一遍?而且,苦难又是谁造成的,是我吗?不是。就算你说我推卸责任,我也会再强调一遍,苦难不是我造成的,我也不必承认我爱她。我只是怜悯她……就和怜悯一个乞丐没多大区别。】
“我喘不过来了……救救我吧……”
【想想吧,一个贪得无厌的母亲,一个残虐自卑的丈夫,一个寂静无声的村庄,如此精妙绝伦的三重奏,就能把她引入毁灭的深处,而我则和她绑在一起,被一同拉了进去——在这一刻,我们只会想到自己,只会憎恨连接我们的绳子。如果有更多的路,我们就不会被绑在一起,我们也会学会爱,在更广阔的天空下学习赤贫里学习不到的东西。当然,我也可能不会遇到慧婷——那样起码不会伤害任何一个人。】
餐巾飞起来,呕吐物落下来,就像是千万只蛾子困在肮脏的洞穴——舱内沸腾了。张大的嘴巴、圆睁的眼睛、出血的鼻子……两列氧气罩倏地落下,“飞机现已升压,请乘客们戴上氧气罩,保持冷静”空姐喘着气,嘴唇颤抖,摇摇晃晃地指挥着人们。
【绳子不会断的,你摆脱不了她。这些都被安排好的,你不想承受也不行。】
“机尾翘起来了!”
所有的头颅全撞到前面的椅背,手推车差点没刹住。
“不会吧,我还不想……”
“快点戴好氧气罩,保持冷静。”
“我还不想,我还不想……”
【我就是不想!凭什么?婚礼那天她神情恍惚,连看都没看我一眼,小嘴则苍白得很,手还在抖,可能心里还在想那得艾滋的男人晚上会怎么搞她,手会放在哪里乱摸。她连自己都顾不上,她会想我吗?】
【你是在丑化她的善举,怀疑她的意图吗?】
【呵,你所谓的善举,也不过是你臆想出来的。比如,以前村里还用少女祭河。在所有人眼中,她是神圣的,善良的。但对于她自己,难道愿意为了村子来年的五谷丰登去死吗?这五谷丰登是不属于死人的。如果她真的要通过牺牲自己来成全他人,为什么会被五花大绑后扔下去,而不是自由自在地纵身一跃?因为她无路可走,她早就被安排好了,安排好成为一个“圣人”。你且看着吧,村里人在事后欢天喜地举办宴席,第二日酒醒,就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瞧,多么恶毒的善良。如果你质问那群观众,那群接受福祉的人,问他们“姑娘就这样死了,你们什么都不做,心里不自责吗”他们只会觉得这问题很蠢。当然,我也觉得这问题很蠢。】
“别叫了,烦死了,真的烦死了。”
“要掉下去了,快掉下去了!”
“我…在外面有…那个了,老婆,真的对不起,对不起你……”
【她就和那祭品一样,阴差阳错地生在山村之中,被人逼着出嫁,永远逆来顺受。她所走的每一步都不是为了什么大爱,而是被规定好的——除此之外,就无路可走。对于她的恩泽,我感激,但我不会回报。我们谁都不亏欠谁的。】
“不要抢我的氧气罩,你自己没有吗?”
“我的氧气不够了……”
“一边去!那是我儿子的!”
【行啦,你出汗了,还发抖,说得越来越快,是害怕了吗?继续装下去啊,但你骗不了我的,你不愿说出那三个字:“我没钱。” 承认吧,你问心有愧,正是因为你没钱给她买房。你理直气壮地说了一大堆,就是为了掩饰。这才是最问题关键。呵,没钱……钱是最好的辩解,可惜,没有钱,谁都不会好受……行啦,不谈了,不谈啦……等一下,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