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气吃了好几包辣味零嘴，深夜10点，我又给自己的胃放毒，然而并没有减轻某种遥远的重量。

今天下午，我走进那扇铁门，把身体拖近张姐的办公桌，签下离职手续。她照旧不抬眼皮，左问一句最近去哪里了，右问一句跟谁在一起。坐在旁边的人力资源部主任，扎着两根辫子，戴着一副眼镜，专心敲打键盘。你以为我会任由对方刁难？抱歉，我可不是周瑜。我绝对不会不反击的。在来的路上，我就想好了。走过第二个街口，闻到油爆蒜头的香味时，我就跟自己说，绝对不能又让她耍了。

“随便！”不抬眼皮，嘴角下弯，加粗气息，我给她扔过去这句话。去他的。你知道吗？这个女人立马温柔起来。真的，最不好惹的，不是那些恶人，而是这种欺负人还能温柔的看着你的人。张姐长着一般已婚女人的样子，扎着简单的马尾，鼻子上铺着斑，脸色泛黄。可是唯独有些一双发亮的眼睛，看向你的时候，你他妈居然不知道怎么反击。没办法，我只好出门。背后传来两个女人的笑声，议论和发牢骚的振动波一样强大……是的，有时候还真的不得不承认，人生在世，都是修炼。成贤成精，各有所长。

但你得知道，读再多书，也读不懂人心。张姐这人原先不这样的。至少半年前，拉着行李箱坐下，她跟我说起自己的年轻，眉尾和眼角都是疲惫。谁能想到她被自己的朋友骗去传销，分文无收。她说，刚毕业都很苦的。然后加了句所谓的，你们现在的年轻人好多了，差点没让我以为她快50了。后来辗转成家，却和丈夫分离两地。这女人坐在石凳上，双膝并拢，两手撑着石头，佝背往上是前倾15度的脖颈。她说，她原谅了那个骗她去传销的朋友。她就坐在我旁边。

手续办完后，我又回去了一趟。好在拿到了东西，然后从此再也不见。至于最后送给张姐的糖果和巧克力，不知道为什么，我希望她真的快乐，就顺手放在了她的电脑旁。

当然，我觉得食物的确可以适当治愈人心。和类似的家庭主妇打交道，最有经验的那个，当然是我母亲。童年的记忆抽搐得像个得了肺痨的人。皮鞭，壁灯的暗脚处，门背后的肉体扭打声，和大雨里光着脚嬉戏的孩子，都像是巫婆的恶作剧。但巫婆的奶水是一样香甜的，即便很少，很微弱。大概两次或者两个月吧，反正没有一年。母亲曾每周末罢工，然后早早出门，提一溜菜回来。一到中午11点，我和弟弟就哪也不去，围着锅炉转悠，吃口蛋或者啃块排骨，都是流出嘴角的满足。别以为我们两吃点锅炉菜就饱了！等一桌菜都好起来的时候，什么也不管，我们笃定吃它个干干净净。别提多幸福了！不过让人惊讶的是，十多年后的此刻，我才想起来，一桌子菜从来都是没有父亲的。他大周末，总是不在，也没有人想起他。我想，那段时间，大概这两公婆商量好了，终于要离婚了吧。可我和弟弟压根没想那么多，说实在的，一家人从来没有在一桌子吃过饭，哪里会有察觉？再说了，我妈妈那被贫穷和欺骗压成八字眉八字眼八字嘴的脸上，好不容易出现上扬的嘴角。美食还是有其意义的吧。

比如我总能在吃到美食的时候，与人相亲。蚝烙，细滑的软体贝壳肉类，裹上香嫩的面粉炸出来，酥中带脆，再有点柠檬汁，去油解腻，恰到好处。这一口下去，另一双筷子的主人红着耳朵，看着你笑。还有味增汤和土豆泥，寿司绝配。那小小的碗里面，也就放几块嫩豆腐，却不知哪里来的香味怡人，每一口都浓郁温暖。大概是因为这时候，我旁边坐的人，不能控制地开始讲起自己和日本——她爬过的富士山，走过的七彩花田，坐过的东京深夜地铁，吃不起饭只喝得起的味增汤。

有时候你自己都分不清，你是因为美食喜欢一个人，还是因为一个人喜欢美食。但我确定，我很中意因为一道私人菜色被人记住，被人想念。作为一个不地道的四川人，根不深的广东长居人口，一味甜汤成了我的私人菜色。简单的玉米和紫薯，没有人给他们做过加法，而我偶尔一次的创意发挥，却得到十几号人的“安口”，说不得意，铁定是假的。接下来的狩猎毫无疑问，男男女女全都入了这款甜汤的陷阱。当然，也有一些人，例外。

不例外的是，这些人都是我喜欢的人。四川口味辣出来的父母，吃不来这甜腻的东西。寿司本尊，难为情地接下甜汤，以无言代替不在意。至于另一位，我买足了食材，放在冰箱一个星期，也没能做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