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老太爷这次回农村,就没打算回城里。一是,在农村过了一辈子了,还是习惯农村的生活,城里生活过的不习惯。二是,能多见见重孙子,老人总是觉得隔辈亲,何况这还隔了两辈儿,情感更不一样了。还有就是,他感觉,见到第四辈人了,自己的心愿已了,人生的终点即将来临,最终需要落叶归根。
日子过的飞快,一转眼牛年过去,虎年到了。正月初二,是田家大家族聚会的日子。有田老太爷在,每年正月,田老太爷的四个儿子都要聚聚,陪老太爷过年。四个儿子,每个儿子都一大家子人。二儿子田福、三儿子田青两家是邻居。四儿子田喜当完兵,被分配到县里的邮局当邮差,也算是有红本,吃公家饭的人了。老儿子田荣在县城供销社当经理,事业有成。
今年田家有了第四代长孙,所以这个年过的尤为热闹。田荣专门在县里请了照相馆的人,跟随他们回乡,给大伙照相留念。过年的很多食材,都是田荣在县里买好,开车带过来了。初二当天,田荣还请来了村上一些场面人以及其他亲戚来家里聚聚。有亲叔伯姐姐和姐夫,姐夫卢友顺正好帮忙准备饭菜。大队书记王石,一方面是李荣的表哥,另一方面也是田荣之前在大队的同事,同时也和田柱子共事过。还有田荣的大舅哥康大力。田老太太的弟弟王宝几乎成了田老太太几个儿女的御用月老了,所以也是在被请的人之列。还有田福的几个亲家,田柱、田春、田海的岳父岳母。不张罗不知道,一张罗,这人还挺多。田福家坐不下,年轻一点的,还有小孩子就都被安排到田柱子家。年长的,就都团座在田福家炕上,炕中间放着火盆和烟笸箩,大家一边烤火,一边抽烟,一边陪田老太爷聊天。
“大叔,今年多大岁数了?”李荣的父亲李富问田老太爷。
“你说啥?”田老太爷把耳朵凑过来,田老太爷现在耳朵背得很,如果说话声音不大,都听不清。
“我问您……多……大……岁数了?”李富提高嗓门,拉着长声。
“哦,八十四啦,不中用了。”田老太爷说。
“您老的身子骨还硬朗着呢。这……抱上……重孙子了,高兴……吧?”李富笑着说。
“高兴,高兴。”田老太爷抿嘴笑着。
“老田家有出息的人啊,看看这一大家子,您是有福气的人。”王小芳的父亲王林恭维说。
“嗯,嗯,我知足,我知足。”田老太爷打心眼对现在的日子满意。
“田霞,去你哥家把田小子抱来,让他姥爷和大伙都看看。”田老太爷还是想炫耀一下自己的这个重孙子。
田小子现在六个多月了,已经会爬了,田霞把田小子抱过来,放到田老太爷旁边,田老太爷说,“我们这个小子可能耐了,五个多月就会爬了,这小手可有劲了。”正说着,田小子好奇地爬到田老太爷身上,去抢他的大烟袋。
“这可不行,别烫着,别烫着。”田老太爷赶紧让田霞抱起田小子。
“看看,跟自己的太爷爷还挺亲,哈哈。”李富笑道。
“我就得意这小子,长得好看,有福气。”田老太爷吧嗒吧嗒抽了两口烟。
老人们唠着老人的磕。田荣哥几个和王石、王宝、康大力几个人在一旁,聊聊现在村上的工作,分地后村上的变化。王石还特别跟田荣表扬了田柱子,在分地工作中,田柱子起了关键作用。分完地,村上家家户户干劲十足,去年的收成比前年提升了50%,大家的日子都向好了。田荣也说了说在县里供销社工作的新鲜事。
聊了一阵,田荣就张罗给大家照相。田荣合计着,田福、田青、田喜和自己每家照一张,哥几个和妯娌几个,再加上田老太爷照一张,田老太爷跟几个孙辈和孙媳妇照一张,田家的第四代再照一张,亲戚里道的还得拍几张。自己这次回来,就带了两个胶卷,最多拍二十多张,要算计着拍,不能浪费。
“爹,我扶您先坐这边椅子上,我们开始照全家福了。”田荣扶着田老太爷,坐在摆好的凳子中间。
“我先跟田小子照一张。”田老太爷要求道。
“好好,你们先照一张。”田老太爷上来就把节奏打乱了,不过田荣对田老太爷的要求向来言听计从。田小子太小,田老太爷又抱不动他。
“来,柱子,荣子,你们带着田小子陪爷爷照一张。”田荣指挥道。
田柱子赶紧和李荣站到田老太爷身后,田霞把田小子递给李荣,姿势摆好了,摄影师站到四个人前头三米处,“咔嚓。”第一张照片拍好了。
“下一波,我们哥几个还有嫂子一起和咱爹拍一张。快点,别让爹等着。”田荣招呼大家,田老太爷就坐在椅子上,不用折腾了。
一波一波,连续拍了七八张,田老太爷有点坐累了。
“你们小年轻的拍吧,我不跟你们凑热闹了。”说完,田柱子过来扶起爷爷,到炕上歇着去了。
小孩子们对拍照都很好奇,都争着要多拍几张,直到两个胶卷都用光了,好像还没有尽兴。
下午快一点了,卢友顺终于把十几个菜炒完,鸡鸭鱼肉一应俱全,过年总归要吃好些。田福和田柱子张罗着开席。毕竟现在他们是主人,其他都是客人。这几十口人,田福和田柱子家两个屋子开席,也得轮两次。
年长的喝酒,唠嗑,吃完一轮后,是小孩们上场,一顿风卷残云,吱哇乱叫,终于是把饭吃完了。其实小孩子喜欢过年,热闹,大人不愿意过年,太折腾。
下午三四点,亲戚朋友们陆续回家了。终于可以消停一会儿了。田荣和田喜两家也去田青和康大力家窜门,随便找个地方对付一宿,第二天就要回城了。
这天五点多,刚擦黑,田老太爷就张罗着睡觉,田福以为父亲折腾一天,太累了,也没在意,就给铺上被褥,服侍老爷子躺下了。第二天六点多,老爷子也没起床。每天这个时候,老爷子早已经起床了。大家以为昨天老人家折腾累了,就没着急叫醒。等七点多了,田福过来叫老爷子吃饭,叫不醒,才知道可能老人不行了,就赶紧到隔壁找田柱子。
田柱子穿上大衣,忙不迭地骑上自行车,到村诊所找赤脚医生徐大夫。等徐大夫过来,一把脉,摇了摇头。
“准备后事吧,老人已经走了。”徐大夫说。
田老太爷也许真的是心愿已了,没有牵挂的、安详的、微笑着离开了这个他生活了八十四年的世界。
听了徐大夫的话,田柱子赶紧到隔壁田青家送信,田福去邻居康大力家找田荣。这个家但凡遇到点大事,都得找田荣来主持。
事情虽然来得突然,但是毕竟年岁大了,田老太爷这几年就时不时的给自己提前准备后世需要的东西。棺材是去年就准备好了的,田荣出钱给买的好棺木。衣服、鞋帽、孝布等物品也早都准备好了。
“二嫂,爹准备好的衣服赶紧找一下,我们哥几个给穿上。”田荣从康大力家过来,马上说,田老太太赶紧去找。
“柱子,快去屯西头找你老舅,让他过来帮忙张罗。”田荣吩咐到。
田柱子出去找老舅,顺便给田春和田海送信。等回来的时候,家里人都已经带上了孝布。田老太太和几个妯娌都在哭着。
“这是怎么说的呢,这么突然。”王宝急急忙忙的赶过来。
“老人没遭罪,也算是福气。你这田家一大家子也都聚齐了,谁都见着了,没有遗憾了。”王宝安慰着大家。
“大家也别在这哭了,该办的事还得办。他老叔,老太爷去世,这么大年纪也算是喜丧,是不是按照老礼,请个戏班子。”王宝张罗农村这点事情,驾轻就熟。
“嗯,老哥,听你的,你就安排吧。”
“那行,柱子,你去杜家屯找杜大喇叭,赶车去接。大正月的,多给二十块钱。”王宝对田柱子说。
“行,老舅。”田柱子赶紧照办。
“田春,你去村东头小卖店,买烧纸。”王宝又吩咐田春。
……
按照东北农村的习俗,停灵、报庙、唱戏、烧纸……所有环节王宝都给安排的妥妥当当。
李荣这几天不让孩子们去奶奶家。田霞在田柱子家抱着田小子,一边哄孩子,一边流着眼泪。看着大人们哭,戴孝,大孩儿、二丫头几个孩子还不懂是什么意思,只是偶尔参加一下必须得参加的葬礼仪式。
三天之后,田家老爷子下葬,葬礼仪式结束。来奔丧的亲戚朋友陆续离开了,田荣和田青也都回县城了,田家恢复了以往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