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
秋天的夜晚总是冷嗖嗖的,尤其是在乡下。一阵风吹过,天井里的落叶吹的到处都是,我没想到最后一次见她居然是这样的场景。她安详的躺在那儿,像睡着了。
我原本以为在我见到她的时候我会止不住的流泪,甚至号啕大哭,但却没料到我竟如此冷静,她走了,她不用再承受世间疾苦,她“回家”了。
-梦
乡下的夏天有大片的树荫,太阳透过树叶间的缝隙照在地上形成一个个圆斑,抬头朝树叶看去有时还会被太阳刺到眼睛,随即打个喷嚏,喷嚏声又被阵阵蝉鸣覆盖了。
如果这个时候你朝河边看去你说不定能看到儿时的我,我总是喜欢在河边玩,有时候能摸到小鱼小虾,当然,没有什么是比抓到一条大泥鳅更有成就感的事儿了。但是她总不让我去河边,说太危险了,如果我掉下去了该怎么向我妈交代,即便是这样,我也依然每天乐此不疲的往河边跑。在河边玩累了回去以后有时能吃到热腾腾的大包子,她包的包子比手掌都大,我最爱吃韭菜肉馅儿,手切的瘦肉,一块儿块儿的,嚼起来别提有多香啦。
她喜欢给我讲一些我听不懂的故事,但我喜欢听,尤其是那些神鬼色彩十足的故事,听起来非常具有想象空间,我可以随着她讲给我的故事,去我幻想的世界里神游,在那里无拘无束,那一刻我非常自由,她讲着故事轻轻拍着我,渐渐地我就进入了梦乡。
-叩
清晨浓雾散去,太阳还没完全升起来的时候,我跪在天井里,跟所有披麻戴孝的人一样对每个前来悼念的人磕头感谢,并与之一同悼念。
我跪在那里,看到天井里的另一个老人,我难得见他穿的那么整齐,她还在的时候,他平日都是中山装里套棉袄,棉裤下面穿皮鞋。今天他穿了一身老式西装,袖口都是平整的,西装里整整齐齐的穿着一件深色的衬衫,老式西裤也没有什么褶皱,鞋子是一双黑色的老年运动鞋。他年轻时是一名人民教师,他笔直的坐在那里,眼睛是红色的,他从西装内侧的口袋里掏出她的照片,看了一眼摇了摇头,小心翼翼的在手心整理好又放回了口袋里。
九点,开始起灵,这意味着这个世界上再也看不到她的容貌了,灵车停在门口,随着一系列仪式的结束,屋子里的女人们开始放声大哭,遗体被抬上灵车,长孙举幡所有男人跪在灵车一旁,当我看着灵车远去,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哭了起来,对着灵车开走的方向磕了三个头,我知道,我以后只能在照片上看到她了。
-愿
去年夏天我从外地回家去看她,那时她的病还没有那么严重,她在厨房给我煮粥,我在一旁做了道菜,那是我最后一次喝她给我煮的粥。
吃过饭她跟我坐在窗下聊天,她喜欢说我小时候,然后又从小说到大,表哥和表姐都结婚生孩子了,我是外孙,也是最小的孩子,她说她最大的愿望就是余生能看到我娶媳妇儿,我说我明天就给您领一个回来,她说强扭的瓜怎得甜,使不得,一切都随缘,说完她点上一颗烟,还递给我一颗,我跟她对着窗,吸着烟,阳光洒下来她笑的真慈祥,她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我去屋子里切了一块西瓜递给她,她说太甜了,她不能吃,还给我看了她吃的药,她说她每天都吃药,时而好时而坏,她还说,她怕是命不长了,我让他别瞎说,给她把茶水添上,她还是眯着眼笑,又点了颗烟抽了起来。
我打开门走去天井里,头上传来的还是阵阵蝉鸣。
-寂
小侄子在门口玩土,看到我他指了指天上说,老奶奶去那里了,我说对,那里没有痛苦。
下午的坟茔地里可以听到鸟叫声,虽是没有那么安静,但寂寥无比,她的灵魂去了天上,她的身体变成了灰。下葬的时候我看着骨灰盒想,这人的一生所有的美好,所有的苦难,最后都随这个小盒子埋入土地,所留给后人的是闭上眼就能想起的笑容,还有无止尽的思念。
所有人都对着这座小坟磕了三个头便回去了,走出坟茔的途中都不可以回头,我往前走着然后点起一颗烟。
-渡
第二天天还没亮的时候要去坟茔做最后一件事,去烧些衣服、黄纸。我站在那里,看着那一团团火焰把那些东西点燃,我第一次体会到阴阳两隔的悲伤。
回到老院子吃过早饭天就亮了,把家里收拾好,把她生前用的东西都整理起来,一家人忙着。女人们把旧床单旧衣服等洗净晾好,男人们则在屋外把树修剪好或者去屋顶修修房子。
日子还是要过下去,他,我的外公,还要在这里生活,他说虽然很难熬,但他不会绝望的。我一向很敬佩他,但这一次,我很想拥抱他。
村子里的广播放起了歌,是苏打绿的《无与伦比的美丽》,我站在屋外,看门前走过几个背着书包的学生,不由感叹时光漫漫,我回头看着河边的方向,点上了烟盒里的最后一颗烟。
谨以此文怀念我逝去的外婆,以及表达对我外公的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