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暮不相见》
文/沈清让
——我踏遍了你说的山水星辰，也未找到我弄丢的那第三种绝色。
——因为我弄丢的是你。
林暮从陪酒姑娘的长腿边瞥见路朝的时候有过那么一瞬失神，他想起临别的时候他随口道：“你以为我们能各自走多远，兜兜转转还是回头。”
巨大的音乐声横冲直撞在高脚杯下的小片阴影里，洗手间拐角处的女孩揉花浓妆拽着裙角哭，门外走进的男人扒去披了一天的斯文外衣，衣襟边的檀香淹没在脂粉酒气的呛人污秽中，晃眼的灯光打在无人的角落。
路朝慢条斯理地解开大衣扣子，骨节分明的长指松了松衬衣上的领带，敲了敲目光游离的调酒师面前的桌面，“长岛冰茶。”摇晃冰块的声音撞进耳鼓，路朝眯眼看着林暮在三四个姑娘的艳妆美腿间四仰八叉，白衬衣皱巴巴地染上了各色酒水，衬扣解了七七八八直露出半片胸膛，锁骨漂亮的线条上还印着不知哪个姑娘的香唇艳迹。整个迷醉得不识东西南北的模样，手里晃着的却依然是杯“牛顿的思恋”。一种苹果气泡水调制的度数极低的鸡尾酒，他曾经不止一次地嘲笑林暮喝的酒比姑娘还温柔，却从没止住林暮对这款普通自调酒的狂热。
“林暮？好巧。”路朝想过无数种再见时搭话的方式，开口却是最俗套的两个字。
“嗯。”林暮像是在灯红酒绿里醉得迷迷糊糊，扬着鼻音挤出一声回应，蹭着身旁姑娘的大腿站了起来，一个不稳踉跄到路朝身前，手里清透的碧翠酒液漫出杯沿滴洒在路朝卡其色的长衣上，晕染出怪异的色块。路朝盯着他迈步走进洗手间，慢慢地跟了上去。
“最近怎么样？”倚在洗手池旁惨白墙上的林暮数着衣扣扣起，垂着视线说着客套话。“你结了婚还来这种地方？”路朝淡淡地答非所问，眸中深处酝漾着乍然的薄光。
林暮整个人僵了僵，再开口已哑了嗓：“没结婚。”
路朝像是等着这话，猛地凛了目光，胸腔里某处涌上千言万语临到嘴边，却是一个字都未说出口。
“走了。明天还上班。”林暮也没打算等到他开口，理了理衣领直起身子，沿着路朝干净的衣袖擦过，留下半缕青苹果的甜香在路朝满身的烟草味间，像扑错火的飞蛾，灭亡得不甘不愿。
“林暮！”路朝冲着林暮远去的背影突然喊出口，在人停步后却又弱了声音：“我要结婚了。”路朝见着那人身形一滞，迈开步子举起手挥了挥，“百年好合。”
入了深夜的街头行人已稀，空荡荡的马路上偶尔呼啸过三二辆车，扬起路边梧桐抖落的尘土。路朝点完了半包烟，吐出最后一蒙灰白的雾圈，终于伸指在第十七个未接来电上点下回拨。
“嗯，我马上回家。你先睡吧。”路朝用力清了清嗓子，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温和些。
他步过通宵营业的百货商场，黯黄的灯光虚虚地亮着，街边宾馆门外一对小情侣正拉拉扯扯地争吵，女孩清细的哭声杂着男孩不耐烦的叫骂响在空旷的行人道上。路朝从大衣兜里摸出车钥匙扣在手指上飞快转起，他闭上眼看见了那年穿着T恤牛仔裤的他和林暮勾肩搭背地拉开可乐罐招摇过市，美好又无知地计划着未来。
“我们去西班牙结婚，你继续做你的建筑设计，然后有空的时候我们就去旅游！”那时林暮搞来一张地图拿铅笔戳戳点点，“我想去土耳其，在那乘热气球往南飞，听说景色特别美……”
路朝用力按了按太阳穴强迫自己回神，抬眼看了看静寂的天，像一潭死水，无波无痕。
“牛顿的思恋……就是一种，无欲无求，也求不得的圆满。青苹果的香气遇上酒精的激人时迸发在味蕾的清甜，超脱俗世凡情，像神话里的故事结局……”依旧人声吵嚷烟酒嘈杂的酒吧里调酒师摇晃着冰块，低沉的声音和柜前素净着俏脸的姑娘解释着酒品名，毫不走心地越说越扯。
柏油路上溜过一只脏兮兮的野猫，幽绿的眸子看着路边仰望的男人，英气的五官褪去了棱角分明的轻狂，曾经桀骜的眼角沉淀了年月的乖张，一些失去的东西水落石出。
“我已经兜兜转转回了头，可你却没按剧本在原地等候。”
——你看春夏秋冬的花蝉雀雪，颠沛万世也不得相见。我们规划好的终点，却随着朝思暮念灰飞烟灭。
沈清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