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节假期的时候，走访亲戚，去看望了舅舅。舅母早已过世，舅舅也70多岁了。

      留在我印象里，舅舅总是一直一直的不苟言笑，对我冷漠疏离。自我上学以来，我就见他的次数很少，即使见也是隔三两年跟妈妈春节走亲访友时远远地看到他一眼，最多再有一声我很不自然的称呼，和他一声似有似无的应答。这样还不是每年都见。

      我有记忆以来好像就在“上学”，上学的时期，我内心不仅总认为自己是“学生”，要虚心要卑小，还总认为自己是“小孩”，很多的事情就可以不用做了，大人去做就好了。这样我就总认为看望舅舅什么的这样的事情，是妈妈的事情，妈妈早就做好了，妈妈做好也就相当于我做好了。于是我竟一直“上学”，也乐得以此为借口，因而所见的总次数依然很少。尽管形式上我早已不是学生。以前的见面也就总是形式和被动的去见，是跟在妈妈后边的。近些年悟到，任何人都是不能互相替代的，妈妈的事情是妈妈的事情，她需处理的是她与舅舅的兄妹角色，而我是舅甥，并不是就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所以今年我内心才真正以我自己的角色去看望他。

     本色上我是很会称呼人的，只是这一本色不知因为一些什么原因和环境而掩盖了，像套上了一个壳，变得像死鸭子一样的嘴硬。妈妈也常说我不叫别人，不能很热情地跟人打招呼。她越是批评，我越是抗拒。这样，情况就成了别人不喜欢，我自己也委屈。不是因妈妈的批评而委屈，而是因为没维护自己的本色委屈。可是这个本色，我在那些我年轻的年代里，是发现不了的，所以对舅舅的称呼自然变得非常不自然。

      他对于我来说，更多像是一个符号，是妈妈娘家一母同胞的兄长这样一个社会角色。我于他来说，更是不知道一个什么存在了。

      不过，我现在理解他当年的冷漠与疏离。除了个人性格，更重要的是社会文化环境。他自然会那样做，把我不当成一回事，其实更是把小孩不当成一回事，把小女孩不当成一回事。我那时总有着受不到尊重的怨。在中国太多这样的文化环境了，注意不到这个情况的时候，这本就不会被人们当成一回事。连人这个生命本身要上升到宝贵的程度都任重道远，更不用说小孩，不用说小孩里的小女孩了。

       想通了很多事，才离真正找回自己的角色更进一步了。

     去看望舅舅的时候，他依然严肃一丝不苟，正襟危坐，微微有点目光恍惚，神游万里。他坐在他家里最中间的沙发上，我坐在靠他左手边的斜对面的凳子上。我爱人坐在他旁边，爱人很会与长辈聊天。我静静的在旁边看着他们聊天。

      舅舅得了阿尔兹海默症。近期的事情记不清了，我爱人与他聊起他以前的事，他还记得清清楚楚，哪些年在哪个中学当老师，当了多少年又到了哪个学校当校长。当时正在他身边照顾着他的我的表姐他的大女儿说，我们来之前他正要像往常一样出门去近处的路口遛弯，她不让出去，给他说人家好多亲戚要来看你啊，你怎么能这会出去。他说，我好好的看我干嘛。家人告诉他，过年呐都要看望亲戚啊。他又说，现在怎么能是过年，前天小伟回来不是才元旦吗？腊月还没过完，怎么就过年呐。他说的小伟是他的小儿子我的表哥春节才看望了他还没过去两天的事情。

     我一边在听关于他的事情，一边时不时看看他。不知道听人们讲到哪儿了，他突然好开心的笑了，笑的像个孩子一样的纯净。那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一点都不掩饰的真实发自内心的笑。

     我突然觉得好震撼，这要在以前几乎是不可能的。他不太可能让随便什么人就能看到他的笑的。突然也有一丝伤感，难道一定要生了病，才会回归最本真的时候吗。否则就非要一定有一个外壳，不显露任何真实的内心，喜怒不形于色吗。

      我们离开的时候，爱人给舅舅封了点零花钱做春节祝福红包。他客气地推让，连说不用不用，我挣工资着呐，钱够用。心里也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我们还是把红包留给他，只能用这样的形式送给长辈祝福。

     后来我时常也想起舅舅的笑容。看那掩饰不了的笑，应该周围也得到了比较好的关心和照顾，也有亲友足够的爱。愿他能好好恢复，健健康康。既然如孩子，就像孩子一样的内心纯净开心。能有能力把他自己的爱也力所能及的赋予外界。是的，一个人的内心不是没有爱，很可能有些情况下，只是没有给爱找到合适的出口。

     我愿热爱美好的人们，即使不生病，也能长葆真实，内心有爱，永远能随时随心都有像孩童般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