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吕归尘进入南淮城,这座九州世界最漂亮的城市之一终于展现在了观众的眼前。
作为电视剧里截止目前描写最为细致的大城市,南淮城不论是在观众的眼中还是在剧中人物的心里都是最温软的存在,以至于原著小说中姬野称王后还要亲自撰写《南淮城志》。
这位成年后残酷无情的铁血君主在那一刻温情的回忆说:“南淮者,人间之胜境。无饥馑灾荒之属,里巷中常闻笑声,灯火彻夜夏不闭户,唯少年顽皮,是为一害……每春来之际,辄有窃花者、弹雀者、钓鱼者。”
结果这个温情的回忆立刻就被史官们打了脸:
年纪最长的史官膝行而前:“书上有记录的,单只前朝喜皇帝九年一年,南淮城里就饿死流民不下九千人,城外的乱葬坑都填满了。又有笔记说南淮当时,买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入青楼根本不需付钱,只需给粮五升,俗名称作父母粮,就报了十六年养育的恩情。宛州貌似繁华,其实是吃人恶虎,大都护也曾说乱世之酷,升斗之民最苦,是以有拔剑而起一统天下的志愿。可是这样写出来的南淮,无异于粉饰骷髅啊!”
史官们的反驳其实揭开了九州世界里的一起著名的“黑天鹅”事件:就在吕归尘、姬野、羽然嬉笑打闹的南淮繁华背后,一场巨大的经济危机正在蔓延开来。
一、九州世界经济稳定的基础,在于两层三种贸易自循环的稳定。
在九州世界中,东陆货币大体上是金(铢)、银(毫)、铜(钿)三级货币体系。由于胤始帝白胤在建国之初强攻阳关损耗了实力,称帝后不得不在东陆采取封国制,并且赋予了宛州商会极大的自主权,这就导致下唐等封国及宛州商会也有发行“金票”等货币的特权。可以说,胤朝的货币体系从开始就是有暗伤的。
不过,因为九州独特的地理条件,中州的稻米可以一年三熟,而瀚州南部种麦子也只能熟一季,瀚北高原甚至只能放牧和种青稞。相对的,东陆并不盛产黄金,瀚州北部数条河流却盛产金砂,恰恰又能补充东陆日益增长的货币需求。
所以,尽管东陆北陆之间百年来攻杀不断,但直到九州缥缈录的故事开始前以米谷、黄金为核心的循环贸易一直存在,并保证着东陆和北陆的经济环境大体平稳。
这种米谷贸易大致可以分为东北陆大循环和东陆小循环、北陆小循环两个层面。
其中东北陆大循环贸易的流向大致为:中州米谷流向北陆换成黄金和皮毛,然后黄金和皮毛再从北陆流入宛州,最后流入宛州的财富经过商业循环再以赋税和农产品采购的方式流回中州。
东陆、北陆小循环则是瀚州南部的青阳、真颜等部同瀚州北部的朔北等部以及东陆宛州跟中州之间的黄金、谷物小循环。
这种双层循环一方面保证了北陆各部最基本的物资供应,让最贫苦的牧民也不至于饿死,另一方面也维持了东陆各国的物价基本平稳。
正因为如此,尽管“风炎皇帝”白清羽风炎北伐后颁布了严格的“禁海令”,但其实三十年来东陆跟北陆之间的米谷贸易、皮草贸易甚至熟铁兵器贸易从未间断过。而这种贸易的不断循环和扩大也是下唐国能够成为“天南三国”之首,南淮城能够富甲一方的基础。
但随着九州缥缈录故事的开始,这种贸易自循环开始屡次遭到打击和限制。
二、贸易自循环的崩溃,必然导致九州世界的经济“滞涨”
首先就是电视剧开始时青阳部将瀚南的真颜部灭族的这一仗,从经济学角度来看属于严重破坏原先的北陆经济小循环的行为。
真颜部在地理位置上紧靠天拓峡,一直以来充当的就是东北陆贸易以及北陆之间贸易的中转站,经济地位大致相当于东陆的南淮。真颜部之所以会被族灭,青阳部表面上给的理由是因为真颜背叛了“库格里”大会,但从实际效果来看很大程度上还是觊觎真颜在循环贸易中所积累的巨大财富以及贸易中转站的地位。
在真颜被族灭后,青阳部的实力延伸到了天拓峡,事实上取代了过去真颜部“贸易节点”的地位。但由于青阳跟垄断北陆金矿的朔北部的世仇,以及同下唐、离国之间的结盟与背盟,他们成为“贸易节点”后北陆的贸易小循环跟东北陆贸易大循环反而都开始变的极为不顺畅。这种贸易上的矛盾一方面使得北陆的粮食供应开始变得困难,另一方面也加剧了青阳跟北陆各部的政治矛盾,并最终在几年后演变成为青阳、朔北之间的大规模战争——“豹狼之变”。
而此时东陆的情况也并不比北陆好多少。随着离国公赢无翳不断向中州进攻并最终占据天启,中州跟宛州传统的商路开始完全断绝。中州的粮食要流入宛州只有晋北走廊一条狭窄山路可走,运价一下翻了十几倍不说,运输流量也完全无法保证,原有的东陆贸易小循环也开始变的举步维艰。
在这种两层三种循环均被破坏的情况下,中州米谷无法运出,必然导致“谷贱伤农”的情况,而宛州由于缺乏足够的黄金贵金属流入以及对外贸易的萎缩,也一定会出现“钱荒”所导致的货币兑换体系崩溃。同时因为宛州商会的“金票”等纸钞存在,这种“钱荒”所导致的通货膨胀只会更严重。
三、吕归尘入南淮,则经济滞涨始也
从电视剧中我们可以看到,等到吕归尘他们进入南淮城的时候,南淮城里普通小店的白酒就要一个银毫一壶,一个翠玉环要二百五十个金铢,文睿国主的诗文甚至要价上千金铢,而此时中州一户普通农家半年生活之资也不过一个金铢而已。贸易隔离所导致的价格与价值的二相背离已经非常明显。
根据现代经济学家米歇尔•阿达斯、全汉升、帕慕克、黑田明申等人的观点:二元货币体系下单纯的谷米禁运所带来的并非是米价的下跌,反而更可能推高米价。
因此,我们几乎可以断定,此时的九州经济所遭受的正是最痛苦的通货膨胀跟经济衰退并存的“滞涨”局面!
一方面,由于经济衰退,政府税收锐减,只能不断的提高税额、扩大税基才能维持运转,而另一方面,由于米价、金价双高,严重的通货膨胀跟税收加重又在不断破坏经济生产,最终只能导致越来越多的小生产者破产。
这些破产后的小生产者为了生存只能大量流入城镇,充当茶楼酒肆的佣保,斗鸡、走狗、歌舞的游手或者是富贵人家的杂役,使得南淮等大城市一时间人口暴增,看上去繁华无比。但其实越过飞檐交错的紫梁街,街背后的阴暗处污水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恶臭,流民们饥饿的目光聚集在破弊的屋檐下,他们有的就此饿死,有的怀里带着匕首,以端详猎物的眼神看着往来的人。
所以,不要在纠结于吕归尘到底是“谷玄”还是太阴了,哪来的那么多封建迷信?只不过是经济学没学好而已。吕归尘这个“不祥之人”倒霉就倒霉在他恰恰是整个九州世界经济体系崩溃的亲历者和见证者,并非是他走到哪里,哪里就一定会有死亡和战争,而是经济“滞涨”所带来的必然结果就是死亡和战争。
如果九州世界里也有经济史学家的话,我觉得他一定会这样写:吕归尘入南淮,而经济滞涨始也。
参考文献:
1. 米歇尔•阿达斯:《缅甸三角洲:亚洲米谷产区的经济发展与社会变迁》,威斯康辛大学出版社1974年版;
2. 全汉升、高乐:《清中叶米谷市场与贸易:价格史》,哈佛大学东亚研究中心1975年版;
3. 帕慕克:《奥斯曼帝国货币史》剑桥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
4. 黑田明伸:《中华民国の构造と世界经济》,名古屋大学出版会1994年版;
5. 赵世瑜:《小历史与大历史:区域社会史的理念、方法与实践》,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6年版;
6. 《贡赋、市场与物质生活:试论十八世纪美洲白银输入与中国社会变迁之关系》,《清华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0年第5期;
7. 魏光奇:《清代中央集权财政体制的瓦解》,《近代史研究》1986年第5期;
8. 邓永飞:《米谷贸易、水稻生产与清代湖南社会经济》,《中国社会经济史研究》2006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