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周东南四省文化闪游之三
已经中午时分,只有半天时间了,我们赶急打车,去往会稽山。
会稽山离绍兴老城区中心约3公里,在城西一带。慢慢,就在城市楼群上看到了远处的连绵青山,大自然气息变得浓郁,心情也变得缥缈。那山,就是会稽山了。
在绍兴,我最想去的还是会稽山,这里几乎就是瓯越文化坐标的原点。《史记·夏本纪》载:或言禹会诸侯江南,计功而崩,因葬焉,命日会稽。会稽者,会计也。
据说这山原名茅山,因为大会诸侯,才改名会稽。我很纠结其中的“会”字读音,为什么会跟现在“会计”的“会”同音?
大禹因治水而确立了崇高威望,在以禅让制为主体的中国上古社会,他晋身为天下共主。想来,当时大水泛滥之地也就在这东南一带了,据说后来还有考古为证。大禹以疏浚法治水成功,以会稽为据点经营天下,大会诸侯。据《国语·鲁语》载:昔禹致会群神于会稽之山,防风氏后至,禹杀而戮之。
有时我很疑惑,上古的文化重心从来都在以黄河为轴线的中原地带,诸侯会盟怎么就选择了远在长江之南的会稽山?在当时,这里绝对称得上蛮荒之地,舟车来去多不方便,原住民也都被归类为百越民族;连司马迁对此也疑惑,《夏本记》中用了“或言”两字,可见历史的迷雾绝非后人能够看得透彻。当时的各路诸侯并非源于分封,都是松散的氏族部落首领;而防风氏落部就散居在今浙江德清一带,在地缘上更具备根深蒂固的力量,当属于百越部落的始祖之一了,其首领却因为邈视大禹权威而遭杀戳,成为上古历史中“杀一儆百”的又一个范例。
帝王的威权,就在这种无情的杀戮中奠定起来。刚从氏族蒙昧中走出来的社会,其权力有着通天的力量;各部落首领的会盟,因为有了神的旨意而不容质疑。朴素的“天下为公”社会理想,在慢慢开拓的远东大地上成为信条,将一个个松散的部落或部落联盟融汇成一个整体,成就一个天下,在这块土地上栖居的民族就形成了早期的华夏族。
确定了天下,年已老迈的大禹,开始考虑自己形骸的最终归宿。身边的连绵青山,在云雾中半遮半掩,像是神的召唤。于是,大禹交代后人,自己的陵墓就选择这会稽山。
但生前的权力还得有个交接,禅让制的规则,让他得恭谨地遵从尧舜之道,在境内找寻能堪当重任的贤能之人。这个人选很快就被确定,他就是东夷部落的首领皋陶,以刑典之职协助大禹治理天下,享有崇高声望。但是皋陶不幸早逝,大禹又确立了皋陶的长子——精通宫室建筑的伯益……通过诏告天下,储君的人选为各部落所接受。然后,大禹安静地告别了他所掌控的天下,阖然长辞。
他不知道,以夏部落为纽带的华夏部落联盟,最终将发展成地球上人口最大的民族。受当时的视野局限,所有在远东大地上的部落共主,都认为自己居于天地之中,占据宇宙中心;会稽山虽然远离中原,偏于东南一隅,在这时却成了事实上的东方文化的重心。
但不知是否大禹具备一点私心,权力的分配也没有忽略自己的长子启,将占据中心位置的夏部落交由启来打理。大禹死后,继承人伯益按照常规为大禹守陵三年;这三年里,部落联盟的事务也交由启来打理。这样,等到三年过去,早已物是人非,连伯益所在的东夷诸部落也被启一一收买,使伯益的权威受到严重挑战。由涂山氏生下来的夏启,出生之后父亲就长年在外奔波,其成长历程形同孤儿;却因为有着显赫的家世背景,练就了坚忍的毅力,培养了远大理想。夏启就这样在年少时就掌控天下,渐渐羽翼丰满,牢牢握住了公权力,并且通过武力击溃了伯益的残余势力,后来经过“甘之战”等战役,彻底拥有了天下。
懦弱的伯益,到这时感觉大势已去,干脆辞去了天下共主之位,还政于大禹之子。夏启死后,直接将公权力交由长子太康继承,从此这权力就成了私产,在家族内通过姻亲关系往下流传,禅让制演变成世袭制,“公天下”变成了“家天下”。
夏启后来将政治中心迁至中原,在离开会稽前,曾在此修建禹庙,派族人祭祀。
数代后,留守会稽的大禹后代变得凋零,而夏王朝的统治也不停地遭受东夷势力的威胁,君王不断遭到放逐和诛杀……经过错综复杂的中原杀伐,大禹的玄孙联合遗留的夏部落力量夺回政权,赢得“少康中兴”。有感于高祖的威名,少康见会稽一带夏族寥落,便封其庶子无余到了会稽,再次修建禹庙,奉祀大禹陵。于是,这块土地又由夏部落的直系后裔领封;作为大禹直系后裔的无余,又名于越,从此在会稽一带建立世袭诸侯国,当时称为于越国,这就是越国的由来,瓯越文化作为华夏文化的一个支系,从此就在这里开启。
当然也有一种说法:当初大会诸侯的会稽山,就位于中原一带,应该与东夷之地有所交集;而现在的会稽山,是无余分封到百越之地后才得以命名,并且建祖庙奉祀,陵寝就设定在这里。这说法极有可能接近历史的本初面貌,因而在青铜时代初期,南方阴湿多士、树林茂密,土地很难得以开垦,天下王权不太可能偏离中原。
而位于东南会稽山的大禹陵,因为有了夏王朝庶支权力的固守和祭祀,这会稽山的份量在夏部落心中越来越明显,祭祀大禹成为这个诸侯国最为神圣之事。
千余年后,越国被楚国击溃,残余势力沿着东南沿海不断南迁,与各地土著混居形成了不同的土著政权,“百越”的称呼由此形成。最远的一支“雒越”,就活动在如今的广西南部越南北部一带,即当时的神州之交趾(谐音“脚趾”)。
而作为越民族共同祖先的大禹,实质上也就成了华夏民族的共同祖先;其陵寝在秦以后的历朝历代也都受到官方奉祀,会稽山也就成为中华文化中让人敬畏的神山。
从售票点走进大门,还得走上两里路,经过大片的水域,情境相当美妙,且很神异。通往山谷的道路,也极力营造出了历史幽深的感觉,但两旁的树木长得还不是特别繁茂。进入主景区,视野中陈列的一切墙刻、鼎、亭、坛等物样,年代都不久远,都是后人根据当年情境的想象而添加的物件,不具备文物特征。
拾级而上,所见到的享殿建筑,内外的粉刷和油漆的涂抹也都是异常地新,捕捉不到时光久远的情韵。原享殿建筑据说早在清末就完全被毁弃,眼中呈现的新建筑是2008年建成。殿中除了祭祀牌位,就是后人在两侧墙上凭想象描绘的大禹治水场景了,也看不出多少古意;只有享殿中保存的一些石碑,才承载了一些历史的信息和时光的沧桑。
接下来,就是登山了。
在山顶上,老远就能看到一尊雕像,铜筋钢骨颇有质感,就是感觉有点瘦条条;说得不敬,很像是机器侠,耸立在高山绿丛中向远处瞭望,这就是大禹雕塑了。
为赶路程,这时很有点累了。但既然来了,就瞥着劲儿往上爬吧,共一千余级台阶。还好,上去并没费太多时间,穿过竹林和阔叶林,气喘吁吁来到了雕塑下。
走近时,感觉雕像并没有远处看到的那般瘦,是大禹手握大铲傲视苍穹的经典图像。雕像的脚下,就是观景平台,上山的游客都汇集于此。看那阵势,若是大禹那一铲挥将下来,蝼蚁般的人群就会像沙土一样被扬弃到这神山之外,撒落到绍兴城中。雕塑的线条简单粗犷,似乎在突显个人的力量,面容雕刻得金刚怒目,不过整体艺术技巧还是很一般。
在雕像前方的观景平台,绍兴城尽收眼底。只是这时天色发灰,这个有着数千年历史的文化名城,让人怎么也看不真切。
有了这尊雕像,会稽山更多了一重象征意义。在这东南一隅,因为这个远古之帝,让人感觉到中华文化的重心有了平衡。自古以来,绍兴文教兴盛,涌现了大批人才,如现代的鲁迅、秋瑾、蔡元培等等,都在一个年代中叱咤风云。而孕育他们的瓯越文化就肇始于此,作为东南文化的原点向四周辐射,在中国历史上绽放着绚丽光芒。
2013年10月31日
载于2017年10月《现代青年》“海岸人文地理”专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