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遇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本文参与异言堂双月征文之失乐园。

她先是闭着眼睛的,然后睁开眼睛,熟悉的街道上依然看不到他的身影。

姜露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浪琴表,那是去年的情人节礼物,在万象汇的专柜里面挑的,店员一直夸赞他是一位好丈夫,其实还蛮尴尬的,说到底他们只不过是情人,仅此而已。他会来的,姜露很肯定,只是比平时稍晚一些。

果然,他出现了,跟想象中一样穿着藏青色的冲锋衣,整个人瘦削笔挺,眼角凌厉,一副高知的模样让姜露有些陶醉。

在一家名为猫猫寺的咖啡店,他一进门,“这里。”她招了招手,米黄色的针织衫舞动着像一只蝴蝶。

他点点头,径直穿过人群,在她的身边坐下,紧挨着,正如平时亲昵的举动一样,他把一只手搭在细腰上,她照例会把手推开,今天反常了。他似乎有些诧异,随即把手缩了回去,像不安分的小学生一样在原木色吧台上用力搓着。

“还好吧?”她问,“没事吧?”她语气有些焦灼,就跟彼时的空气一样躁郁,她尽可能压制自己内心的不安,他为何把手缩回去?但转念又觉得自己似乎想太多了,完全没有必要,干嘛要这么焦虑呢?她知道任何感情——尤其是爱情都是脆弱的:几乎总是如此,人们总是将爱的希望寄托在不合时宜的人身上。

“非常好。”他含糊地说了一句。咖啡上来了。“谢天谢地。”他嘟囔着,“还有蛋糕。”女招待把咖啡和蛋糕摆在他们中间,便离开了。姜露有些忧伤,这个感觉从今天早上出门就如影随形了,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虚幻的,正如人生本就是一场梦一样,这种感觉就仿佛是灵魂被刻意抽走了几分,从她化妆的时候眉笔断了开始,她就有一种不安的预感。

“当然没有问题,我很好。”他说着把黑色的巧克力慕斯推到她的面前,“吃点甜的心情好。”

“欢迎光临。”电子音响起来,走进来一对高中生,一男一女,女的穿着一件碎花裙外面套着校服,男的背上一个书包,手里还拎着一个。他们也坐下来,在他们的不远处。他站起身来将外套脱下来,挂到咖啡馆门口的架子上,上面贴了一块红色的告示牌:私人物品,请自己看好,如有遗失,小店概不负责。

他轻轻舒了一口气,背着她,正如往常一样,可是今天总有些不详的预感,自从出门的时候开始眼皮就一直跳动着,老年人常说什么来着,“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如果是左右眼一起跳呢?他心里很乱。

走回她的身旁,微笑,坐下来,挨着她,正如往常一样。这间咖啡店不知来过多少次,每一个角落几乎都已经在心中内化了,这里如此的熟悉,在固定的位置,靠着巨大的中空玻璃,并排坐着可以看到窗外的一切,市心中路,这是老城最核心的主干道,来来往往的人流,附近有一所中学和一家医院,很多年轻女孩、男孩们背着书包,也有一些打扮时髦的年轻人,女子居多,大体都是三甲医院的医护人员。

姜露起身,“我去一趟洗手间。”她说着抓起吧台上的小CK离开了。

他望着背影,确实有些魅力,今天的姜露似乎格外迷人,穿着一件淡黄色的针织衫外套,里面是黑色的打底衫,配上一袭长裙,裙边一直到脚踝处,脚上穿着的鞋子是前两天买的,材料是西班牙牛皮。当然这值得商榷,但店员就是这么肯定地告诉他们的,百分百西班牙牛皮。

姜露回来了,又在他身边坐下,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正如姜露的预感,从今天早上开始就感觉到了一丝异样——虽然仅仅只是短暂的一瞬——他们之间的这种关系跟昨天不一样了。

他有些心不在焉,今天的约会似乎有点不合时宜,当他在她身边坐下来的时候能明显感觉到一种令人窒息的味道,她问了“还好吧?”、“没事吧?”事实上等于问了两遍,想跟他确认此刻的心情,而他仅仅只是用一句“非常好”搪塞过去,又用一句“谢天谢地”岔开了话题,他尽量保持冷静,眉宇间一闪而过的狼狈不堪——不,绝对不会表现出来,至少现在,对,现在没有流露出来。

“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姜露忍不住了。

“没有心事。”他说,“反而我觉得你可能有什么话想跟我说。”他瞥了她一眼,嘴角粘上了黑色的巧克力。他用手娴熟地帮她拭去嘴角的残渣,正如大多数情人会做的事情那样,她也会替他翻一翻衣服的领子——如果没有翻好的话,她很少给他系领带,除非是在上班的时候,在那间弥散着抹布霉味的工具间里。

她果然还是决定要说了,毕竟这是人生的新的开始,只不过他的说辞并没有让她安心,显然她也无法安心,即便他看着她,非常认真地告诉她,他确实没啥大事,也无法说服她,诚然她也把这个情绪掩饰起来了,至少此时此刻,她还没有发作。

“我只是想......”她这样开口,随即看到他在摇头。

“天呐,你今天真漂亮。”他说着用手抚摸了一下她的脸颊,依然是那样白皙,只不过上面确实有一些褶皱,岁月的痕迹无法避免。

“我一直在想你。”她终于改口了,把挤到嗓子眼的话全部咽了下去。

“我也一直在想你,亲爱的。”他明显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道笑容,“你今天真的很好看。”

她三十五,他四十出头。他们的地下关系从办公室恋情开始,那时她还没有从单位离职,当然她的离开似乎是必然的,如果跟办公室恋情相关的话,没有人会真的不在意别人的眼光,尽管他们谁都不提,但总有人会觉察到什么,毕竟没有人一大早,那实在是太早了,单位的监控还是能拍到一些线索的,总是一前一后,从少有人走的楼梯井爬到天台那间有些发霉的工具间,里面的空间有些闭塞,夏天的时候闷热,她不会化很浓的妆,否则散粉绝对会花掉的,他们在清晨的工具间完成任务,跟其他找不到地方做爱的情侣不同,他们似乎很享受这种偷来的感觉,工具间平时只有保洁员会进来,只不过太早的时候她们也不曾上班,她们下班的时候一定是确保大楼的所有垃圾桶都是空的。

她离职是以个人原因为理由的,之后去找了一些其他的工作,年纪大了似乎一些轻便的办公室白领工作已经把她淘汰了,最后在一家小公司做了一名统计员。他就不一样了,在一起工作的时候就当上了部门经理,负责采购相关事宜,在业务发展好的时候总能给自己捞点回扣,这些回扣,她是知道的,有很大一部分并没有被用在他在城厢镇的小家庭上,而是变成各种礼物送给了她,这些她都是记在心里的。

他是这样一个男人,从他的衣着打扮来看,有些随意自在,又有些优雅和慵懒,今天他穿着藏青色的冲锋衣外套,配上比音勒芬的蓝色条纹衬衫,黑色的POLO休闲裤配上棕色的马丁靴,身上总是有一股淡淡的香味,让她觉得有些迷乱和心动。

而她自己今天的打扮,除了外套是一件米黄色针织衫之外,其余的色调都是蓝和黑的搭配,这两个颜色在她那薄如蝉翼的丝绸围巾上得到了呼应。她也注意到了自己脸上隐约出现的一些皱纹,但她毫不掩饰,大大方方地展露出来,她让岁月在她的身上自然流淌,以此来衬托出自己的成熟感。她用了一些小的配饰——珍珠点缀在自己的耳朵上和脖子上,让自己优雅的姿态尽善尽美。

“我是第一眼就爱上你了。”她说,“你总是给人一种想要靠近的感觉,这很奇怪,正如猎物不会主动靠近猎人一样,而女人却不一样,尽管内心有过很多次的挣扎,最终都落到了你的网里。”

“我也是心甘情愿地爱你。”他略显简洁地说,“正如你第一眼看上我一样,我在心里也早就有了你,这是一种双向奔赴。”

他说话的时候总是用手摸着口袋。这也是她才知道的细节——“抽一根吧,这家店不禁烟。”她有些体贴地说,“我也不介意。”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包1916,新的未拆封,他娴熟地把外包装的透明纸撕掉,从里面掏出一根来。

“现在不是说男人流行抽细烟了。”她说。

“对,可我不喜欢,细烟看起来很娘娘腔。”他说。

他们聊了一会工作,继而很顺利地聊起了生活,他抱怨自己的儿子学习不用功,老是想着花钱,自己的老婆总是催他买学区房之类的时候,之后聊起来姜露——坐在自己身边的情人,“你今天的鞋子是前两天我们一起买的吗?”他问。

“是啊。”姜露说,“当时你还说不好看呢!怎么样是不是跟我今天的装扮很搭。”

“是的。我也有看走眼的时候。”他说。

“谁不是呢!”姜露说,“我看走眼的时候多了去了。”

“哈哈。”他尴尬地笑了两声。

“说实话,你今天的这份装扮我给满分。”他努力把话题扯回去。

“鞋子其实好不好看不重要,”她说,“最重要是要合脚,自己穿着舒服。”

“没毛病。”他说。

“所以......”就在这里,就在同一个位置,她挨着他,像情侣一样,她脱口而出,“我离婚了。”

空气突然宁静,甚至有些窒息起来,他心里有些慌张,原来预感是真实的。

“什么时候的事情?”他无力地吐出几个字。

“昨天。”她说。

“不是有冷静期吗?”

“我早就想要离婚了,从去年开始,当然我都没有告诉你,现在已经完成了……”姜露此前甚至从未跟他委婉提出过想要离婚的想法,直到一切手续办妥,她现在可以放心大胆地追爱了。

一场悄悄的离婚,她这样解释,她向丈夫提出离婚的理由是感情破裂,丈夫不同意,跟她抗辩,可是拗不过,这当然也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都处理好了,她离婚之后也不是什么都失去了,至少前夫留了一套朝阳的公寓给她,孩子依旧喊她“妈妈。”不管怎么样,妈妈这个身份也没有被剥夺。这些她都没有跟他讲过,离婚的诸多细节,前夫控诉她婚内出轨,由于没有关键证据,这一项不被法院采纳,或许他掌握了一些证据,可是最终还是心软了,离开放彼此一条生路。

“这么重要的事情......”他的脸上布满了阴云,“你怎么不提前跟我说,让我跟你一起面对,而不是让你独自承担。”

“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她说,“可能也不是因为你,就是我不想继续那样生活下去,事实上离婚之后,我很快乐,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轻松,面对喜欢的人,面对一段炽烈的感情,也可以更加义无反顾。”姜露确实是这样想的,她觉得世界一下子清净了,卸下了责任的重负,不用再回避别人的眼光和背后的指指点点了。

“说真的,家里有必要装金属丝网。”现在他把话题引到了猫身上,谈起家里的阳台上经常有流浪猫光顾。

虽然有时候是会谈到生活中的琐碎细节,诸如城厢镇的老公房爬楼梯如何如何费劲,邻居的防盗窗总是在台风天发出哐当哐当的声音,还有就是——野猫爬到阳台上,赶都赶不走,可是今天为什么?为什么今天依旧是这些琐碎的事情?她心中有些恼火,转而又变得失落起来,她站起身来,“不陪我走走吗?这里多闷呐。”

“还好吧。”他说,“外面降温了。”

“你的意思是我说错了?”她反问。

“不是。”男人意识到了问题,“我的意思是你要出去的话这么点衣服会不会冷?”

“不会。”她说。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取下外套,顺手给她披上。

他还是爱我的。她这样想着,推门而出。

外面风没有很大,城里的法国梧桐的叶子已经脱得绢光,沿着市心中路一直走,可以看到一幢欧式风格的大厦,从市心广场转入体育路,招商银行的门口摆着两只大狮子,上面还刻着时间:1998年10月1日。从体育路拐到商城路,他们曾经在这一片地区荡马路,这一条街还有其他几条类似的街道,他们的婚外情属于这里;市心广场、商业城、猫猫寺,则是更加私密的地方,他们最喜欢光顾的就是那家叫猫猫寺的咖啡馆,其实里面一只猫都没有。

两个人路上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并排走着,也看不出任何的情绪。她心里有些烦躁,但似乎更多的是茫然,未来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已经让她迷失了方向。

“我等会还有事情。”她说,“送我去车站吧。”

“我开车送你过去。”

“不了。”她摇摇头。

转过萧绍路到了市心南路的华联超市门口,公交车站一直都在这里守候。车子到了,他们拥抱告别,她坐上车,在靠着车窗的位置,他朝她挥手。

看着车子驶离,他往回走,心里想着她:她坐在后排靠窗的位置,粉色的CK小包搁在被黑色长裙覆盖的大腿上,她肯定用一只手托着下巴倚在窗户上。她会想什么呢?这一天真的是太糟糕了,为什么要离婚呢?是呀,为什么非得是离婚呢?其实他也想不明白,这个女人有时候就是想一出是一出,离婚,然后呢?等于是让自己也去离婚?他想到这里,全身都打了一个冷颤。离婚,对他而言绝对不是轻描淡写的一笔,那时候从萧山的农村里走出来,就是想一辈子留在城里,找的老婆是城厢镇的,长得普普通通,好在有点家底,就这样入赘当了上门女婿。离婚的话财产一分钱都分不到,这样她就开心了?

路过那家猫猫寺的咖啡馆,他踌躇了一下,以前在这附近上班的时候,她尚未离职,最早幽会的场所就是这家咖啡店,他们在这里接吻,像正常的情侣一样,只不过这一切现在看来都已经有些遥远了,只不过记忆仍旧是那样清晰深刻,在这里他们说出了海誓山盟的情话,这一切只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他这样想,为什么她会当真呢?她凭什么当真?

他一面走,一面回想过去的种种,是不是自己给了她什么信号?一直以来,他都是那样小心翼翼,从未在婚姻这件事情上有过半分的吐露,在这段感情里,他才是最脆弱的一个,她可以离婚,但是他不行,他做不到。

今天的事情已经很让人头痛了,该死的,他骂了一句,踢了一脚路边的垃圾桶,转而不知不觉竟走到了单位楼下,他想起来第一次在天台上的小工具间幽会,她很不情愿,提议去酒店,他没有同意,那时候真的很冒风险,万一什么时候保洁员窜进来,场面一定会很尴尬。尽管从未被人撞个现行,但是私底下的流言蜚语终究是如潮水般涌现,人们只是装作不知道,又不是傻子。他这样想着,电话铃响起来,他以为是女人打来的,一看是客户,心里松了一口气。

客户取消了合作,这让他有些惊愕,理由是他们觉得报价高了一点,不,我们的报价一直是市场平均水平,不可能很贵。他有些焦头烂额,一面解释,一面慌乱地翻看电子档的报价单。客户婉拒了一些附加条件,他们很坦诚,找到了更优质的服务商。他的脸都紫了,像一个受气的小媳妇,委屈巴巴地恳求下一次的合作机会。

她坐在车里,眼前浮掠过窗外的景色:那一排排的梧桐树都被包裹了一层全新的奶白色油漆,灰暗的天空有一种想要哭泣的感觉。她早该想到的,离婚像一根刺一样悬在他们的头上,离婚不会让事情变好,反而有可能让关系陷入到冰点,只是情人,她记得他这样说过,可是她怎么能不离婚而心安理得呢?每天在爱欲和道德的双重压力下,整个人都要疯了,离婚是给自己一条退路,让自己不再有任何道德层面的压力。

她回想起他们第一次约会,他总是那样体贴,也是秋冬的时期,杭州的秋天实在是太短暂了,她说想去满觉陇看桂花,一起坐的车子,像许多正常的情侣或者夫妻一样,唯一不同的是他们都害怕拍照,以至于在手机的相册里一切都是干干净净的,一切的回忆都仅凭记忆,没有任何的依据,正如在西湖边看到的浮萍一样,她曾经不止一次自嘲,觉得这段感情就是浮萍,漂到哪里算哪里,尽管他说不是的,他会一直爱下去,可是那时候就应该想到,有一天他们也要面临分别,男人终究是靠不住的。

他们一起爬天都峰,看了杭州的汤屋,木质的建筑外观已经有些发霉,那天天气很好,阳光倾泻下来,让人觉得心里暖着,跟今时今日的风景大不相同。爱情是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东西,爱上一个不合时宜的人,她今天说了一句真心话,在咖啡馆的时候:我看走眼的时候多了去了。

是因为离婚的事情,她断定,当她说出这个词的时候,分明看到他脸色都变了,尽管只是瞬间,但她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从他一进门,她就感知到了不对劲,或许他也有所察觉,只不过从未想过真会面对这一刻。他总是支支吾吾地岔开话题,又提到了那只野猫——这只猫有什么好说的,难道没有比她离婚了更要紧吗?她觉得即便是他不能接受,也要认可,要尊重,难道我是那种逼迫他离婚的女人吗?她想到这里,气又上来了,觉得他似乎也就这样,现在的感情没有热恋的时候珍贵了,很多时候只有金钱上的往来——他依旧出手阔绰,给她买了很多时尚单品,现在自己身上穿的、戴的,基本上都是他花的钱,这些钱似乎也已经足够支付她为他付出的两年多的青春了。

她又释然起来,觉得一切都按照正常的剧本去走吧,就像踩到香蕉皮一样,滑到哪里算哪里。她似乎又有些同情他起来,知道她现在离婚了,她能想象,他是如何如坐针毡,不难想象,他夜里躺在床上,难以入眠,身边的女人还打着轻微的呼噜,他有家庭和孩子,孩子就要上中学了,前两天还在探讨学区房的事情,他会离婚吗?答案似乎不言而喻,离婚对他来说损失太大,可是他还会爱自己吗?似乎也不会,从今天冷冰冰的态度来看,似乎他心里也有了一个答案。

他们现在还不会分手,至少不会彻底分手,正如莲藕一般,即便是断了,出现了裂缝依旧是黏在一起的,从今天开始,离婚就不是她的课题了,而将成为他心头的刺,她其实也有想过这件事情,她想象着他整晚整晚睡不着,担惊受怕,害怕她上门去找他的妻子聊聊,有时候男人就是这样,容易想多,她也能理解,但是他想错了,她绝对不会去上门讨要什么名分,即便是女人也觉得这是不齿的事情,把出轨说成是爱情,本来就是童话般的点缀罢了。他不会懂的,他会失眠,工作上会出现闪失,精神上会变得更加贫瘠,他会有一种恐惧感,一种莫名的焦虑,她的离婚似乎就像一张网一样把他的生活彻底缠住了,女人依旧睡在他的身边,有时候会说些呓语,甚至还会转过身来抱住他,可他呢,无比清醒,等待着黎明的第一缕阳光刺破窗帘,那只流浪猫会一次又一次地爬上他们家的阳台,他会努力去想别的事情,但是其他的事情都没有她离婚这件事情更加容易让人上头,一个离婚的女人是一个麻烦,他肯定是这样认为的。

她下了车,其实并没有到站,她决心走一走,透透气。正巧灰蒙蒙的天空飘起了雨丝,她想,这刚好,可以让自己清醒一下。离婚不是真的为了他,她想,也是为了自己,不管怎么样,都是自己对家庭有负疚感,对前夫和孩子都是如此,她想起自己的女儿来,长得跟她多么像,她忽然恍惚了,甚至有点伤心自己为什么不生个男孩出来,要是是个儿子就好了,以后即便是出轨都占据主动位置,什么时候都能有退路,女人就不一样了,背叛了家庭注定要被钉在耻辱柱上,就连离婚也被视为一个危险的信号。

她就这样走着,冒着雨,雨不大,打在脸上冰冰凉凉的,既然不爱了,为什么不分别?她想,是应该做一个了断了,她想好了,自己在朝阳有一个小公寓,单身了可以更加专注自己的生活,她早就在小红书上做好了攻略,看看那些单身离异女生的日常生活不要太丰富,学习插花、茶艺、制作甜品、出去旅行,她现在已经不需要辅导孩子的功课了,时间上充裕了很多,她觉得这样也是一种解脱,男人确实在此前带给她很多快乐,但既然注定无法长久,不如都各自回到自己的生活里。

她给他打了电话,第一个没有接,她有点丧,随即他又拨了回来,“露露,”他总是这样称呼她,“倒霉的客户,烦死了。”

她笑了,他最喜欢用客户为自己的心不在焉开脱,“喝两杯。”她提议,“我在朝阳的汇丰苑。”

他没有说话,许久才挤出两个字,“好的。”

汇丰苑是一个老小区,姜露现在想起来觉得前夫也算是有情有义,总算没有让她露宿街头,给了她一套老公房作为在这座城市安身立命的地方,姜露老家是桐庐的,娘家早就已经回不去了,现在回去能做什么呢?弟弟弟媳会容忍一个离婚的阿姐长期住在家里吗?前夫还算是体贴的,姜露想,如果不是因为遇到他,她应该不会离婚吧。

“这是你租的房子吗?”他一进门就是这样一句话。

她也不想解释了,告诉他房子是自己的又怎么样呢?他就会离开家庭跟她在一起吗?她点点头,让他随意点。房子不大,两居室,70几个平方,除了客厅和厨房都很逼仄外,两个房间还算宽敞,厨房小一点没事的,她说,她基本上不做饭。

他窝在布艺沙发里,整个人看上去苍老了十岁有余,看来她猜得没错,男人终归是无法理解她离婚的事情。

“我们的事情要有个了断了,是吧?”她一面说一面倒上一杯啤酒给他。

他接过杯子,整个人木讷了几分钟,吐出一句:“我浪费了你的大好时光。”

没事,她都猜到了。

“这是我自愿的。”她说。

“你本应该得到更好的生活,是我让你委屈了。”他说。

“是因为离婚?”她忍不住直接发问,“离婚也是我自愿的,跟你,跟我们的感情其实没有很大的关系。”

“怎么可能。”他朝窗户看了一眼,尽管那里什么也没有,“我是爱你的。”

她轻笑了一声,“真的吗?”

“跟离婚没有关系,你知道的,露露。”他又强调一遍,事实上他在刚才分别的几个小时里面已经接受了她的离婚带来的刺激,事实上他甚至有些佩服她——能够不动声色一个人做出如此重大的人生难题——并且依旧保持冷静,那是一种莫大的勇气,诚然,他认为离婚对双方的关系蒙上了一层不确定性,会让这段关系走向更危险的境遇,但他真的就无法接受吗?口口声声说着爱、爱、爱的,什么才是爱呢?他喝了一口啤酒,杯子碰到茶几发出一个声音,打破了寂静。

“或许分开对你我都好。”她说,“我也想过了,是时候分开一段时间了,你说呢?”

他看着她,所有的负担在一瞬间消失了,“或许是这样,没错......是我对不起你。”

“我并没有难过,也不感觉悲伤,事实上,我已经想明白了。”她原本打算多说几句的,事实上刚才在路上的时候已经构思了很多话,只不过现在又说不出来了,但是这样也挺好,不要再有任何的纠葛,清清爽爽的。

他们喝了两杯酒,他出门的时候,她最后一次叮嘱他找个代驾或者打车回去,关上门,终于只剩下自己了。

她坐在沙发上,随手抓起一本小说,川端康成的《伊豆的舞女》,翻了几页,感觉心情平复了很多,她还会想起他吗?她还会心痛吗?这些问题留给未来的自己去思量,而正如《圣经》里面所言,当亚当和夏娃偷食禁果之后被逐出伊甸园一样,她的未来早就有了答案。

他离开的时候内心充满了挣扎,结束这段关系不应该是愉悦和轻松吗?当他终于坐上滴滴的时候这样想,可是那些曾经的回忆还是会不断涌上来,他想过继续,去承担风险,让司机掉头回去,他要再一次出现在她的楼下,敲开门,明确告诉她,他不想结束,他有多爱,只不过这份爱如今变得沉重起来,压在他身上让他有些局促,他始终没有勇气面对离婚,果然,最终还是被她将了一军,她用离婚来证明,在这份不该发生的爱里面,她更加义无反顾。

滴滴师傅把他带到停车场,家里的女人发信息给他,问他什么时候回家,他回了句:马上。

从车里下来的时候风有些大,四周黑黢黢的,昏暗的路灯怎么也无法照亮回家的路。他又叫了一个代驾的师傅,他坐在副驾,这是她曾经的专属座位,即便是家里的女人都很少坐副驾了,车子开过市心中路,猫猫寺还在营业,透过咖啡馆那块巨大的落地玻璃,他恍惚感觉他们就在里面,一起并排坐着,在老位置,有说有笑,她那时候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不在乎她是情妇还是妻子的身份,爱从来不关心那些。他想起曾经的时光如同伊甸园一般让人回味无穷。

他的思绪有些恍惚了,他分明看到,似乎那不是错觉,他们在猫猫寺门口拥抱、告别,身影映在落地窗上,玻璃窗曾经无数次记录下他们潇洒新潮的形象风貌,正如这段错误的感情一样充满了叛逆和朋克,或许她看到了会想,这实在是太精彩了,我是说我们的人生,因为这一段感情,或许她会这样想吧。他想,而他自己的往后都将一次次被回忆冲垮,或许在这段感情中,他们都受到了某种启示,正如亚当和夏娃那样在品尝禁果之后心甘情愿离开了伊甸园。

她站起身来望向窗外,这一切似乎都来得太快——终结——终结两个人那尚未终结也永远不会终结的无果的爱情——固然令人黯然销魂,肝肠寸断——但是曾经爱过,这些就已经足矣。

他们两个人在分别的那天夜晚都如此想:未来其实也并不会像现在这样看上去凄凉悲惨,未来仍然会有由于他们今天彼此的选择而奔向不同的方向,未来的每一天,过去的身影都能在他们身上看到——是这段曾经沧海的恋爱,把他们都变成了现如今各自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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