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非,天命维穆尔实验室区域。
眼前是逶迤连绵的茫茫大漠:生灵禁绝,沉沉如死,荒凉之地,寸草不生,透过不时肆虐的满天沙尘,依稀可见远处零星矗立的建筑墟址。
炎日高悬,万里无云,毒辣炽热的阳光倾泻而下,映照得戈壁滩涂仿若鎏金灿然一片,偶尔风起,便又是热浪灼人。
这里是飞鸟难渡的生命禁区,白骨倒毙的绝望沙海。
但又有谁知道,多年前这里曾经是繁华绮丽的摩登都市,作为链接欧非大陆的经济枢纽,其风景优美,气候宜人,交通发达,游客如织,踆乌未落,华灯已升,号称不夜城。
直到——
崩坏灾难毫无征兆地爆发,夜同白昼的不夜城一夜之间变成了生命唯恐避之不及的坟墓丘墟,沙漠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推进,很快便吞并同化了这一泓绿洲。在崩坏灾难中侥幸生还的人们惶惶逃离了绝望沙海,这里也因此沦为了天命组织理想的实验场地。
此时,维穆尔实验场。
一道碗盏粗细的紫光突地笔直射向苍穹,光束落处,虚空仿佛易碎的玻璃般不断碎裂剥落,最终形成了一直径逾百米的幽邃虫洞。
从下方观望,虫洞内仿佛碧海生潮般翻涌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森然光幕,依稀可见其内星辰生灭,光华渐敛,隐隐还能听到未知的怪物怒吼声,此情此景,令人毛骨悚然。
循光束溯源望去,一极具科幻感的“列车”整体微颤不已,头部射出直贯天际的耀眼紫色光束,其周遭稀稀落落簇拥着数名气质姿容各有千秋的女武神,而其中一名眸子湛蓝如海,着空之律者装甲的女武神——琪亚娜正全神贯注地为其提供律者能量。
“舰长大人,第二神之键·永劫之键——千界一乘充能已达60%……”
实验场上空响起了休伯利安人工智能AI爱酱的提示音:
“……充能已达70%……”
“舰长,你真的决定要去……”
周身萦绕着无数电流,隐隐有雷声轰鸣的雷之律者——芽衣一脸担忧的望着在永劫之键——千界一乘内正襟危坐的舰长,欲言又止。
“嗯,既然奥托主教能为了复活卡莲孤注一掷,我也能为了姬子以身犯险。”
“虽然我是偏理性的人,但一旦疯狂起来,我和奥托可不遑多让。”
舰长徐徐开口,语气平淡至极,仿佛只是去赴一场简单茶会,而不是要踏上一场生死未卜之旅。
“可……可我们不知道从主教那里得来的坐标是否正确,主教自从那一去后再无音信,只有无人乘坐的永劫之键——千界一乘按设定轨迹回航,也许,主教他已经……”
一袭银白女武神装甲,永远面露谦和微笑的丽塔此刻正一脸担心道。
“不必再劝我了,我们都清楚以当今科技做不到复活死者,可只要有那么哪怕一线希望,我都愿意赌上我的一切,乃至生命。”
舰长沉默了片刻,终是低声喃喃道:
“若不能救她生还,我情愿与之偕亡。”
“永劫之键——千界一乘充能已达100%!”
“开始进入倒计时,5!”
“休伯利安的各位,再见了,也许这一去便是永别,抵抗崩坏的重任就完全交由你们了,不过万一我运气好能如愿以偿呢,祝我一路顺风吧!”
临别在即,舰长话音顿了顿,仿佛是交代遗言般透出几分不舍。
“4!”
“那祝舰长大人一路顺风!”
所有女武神们闻言面露戚戚,异口同声道。
……
“1!”
“启动!”
破碎的虚空虫洞仿佛平静的湖面投入一枚石子泛起道道涟漪,恒河沙数的星辰溺于其中兀自盘旋流转,旋而破灭。
无人知道其中隐含着什么样的风险,也许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却也有可能是心想事成如愿以偿。
“坐标点遴选甄别定位中……”
“叮,定位成功!”
那“列车”仿佛喷出苍白炽热尾焰的火箭,一头扎入虫洞中,沿预设轨迹自由穿梭,仿佛一尾游鱼没入大海,顷刻间消失不见。
原地只留下一众女武神黯然神伤的落寞身影。
但永劫之键——千界一乘内的舰长无暇理会这些,他现在只感到天旋地转头重脚轻,眼前视野亦被仿若阴翳铅云的黑暗逐渐占据。
永劫之键——千界一乘进入虫洞时的强大加速度,令舰长出现了黑视现象,如果再这样下去,发生晕厥丧失意识也说不定。
忽然,永劫之键——千界一乘仿佛被什么东西从侧面撞击到,速度骤然一降,机身亦开始剧烈颤动。
“怎么了?”
依旧头晕眼花的舰长透过舷窗,只能模糊地看到一道庞然漆黑之影逐渐远去。
“警告,受非自然因素影响,预设轨迹发生偏移。”
“警告,前方出现虚空虫洞,请及时规避。”
“警告,机体失去控制,运行轨道无法修正,即将进入未知坐标点。”
几乎是同一时间,连续三道刺耳的警报声响起。
未等舰长反应过来,永劫之键——千界一乘已经失去控制一头栽入前方虚空虫洞,强大的过载瞬间令舰长两眼翻白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舰长迷迷糊糊醒来,略一活动便感觉到浑身骨骼酸痛,不由龇牙咧嘴。
“万幸,万幸,虽然不知道到了什么次元世界,但总算是安全着陆。”
舰长勉强宽慰了自己几句,遵循步骤一步步开启了舱门,就在开门的瞬间,映入眼帘的景象令他呼吸一窒疲态尽消。
碧空明净,万里无云,远处矗立着高大雄伟的古代宫殿,直通宫殿的宽敞道路两旁鳞次栉比排布着风格粗犷的建筑物,无数城民在街道两旁行走,他们肤色呈现几近黝黑的古铜色,衣着服饰奇异,男子大多袒露上半身,下半身围着亚麻布围裙,女子则着一袭由胸至脚的贴身直筒长裙。
“这里……是……古文明时期的埃及?”
好半天,一脸震惊的舰长失声道。
古埃及风貌,而今毕现眼前,一览无余。
震惊之余,舰长身边不时有行人路过,可不知为什么,这些居民对衣着服饰异于常人的舰长完全视而不见。
但那不是视若无睹的傲慢无礼,而是……司空见惯的泰然自若。
“您好,请问这里是……”
人生地不熟,舰长没奈何只能叫住一名匆匆路过的路人打听底细。
可那路人缄默不言,只是用手指了指矗立在道路尽头气势恢宏的古代宫殿建筑。
“你……是要我去前方宫殿吗?”
那名路人只是点了点头,接下来不管舰长再问什么都不做回应了。
“算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舰长思虑良久,无可奈何,只好下定决心朝远方宫殿一深一浅地走去。
出乎意料地,宫殿入口处手执长矛分列两旁的护卫们完全没有任何阻拦舰长的意思,仿佛木雕土偶般纹丝不动。
他们只是静静目送舰长走入宫殿,消失在视线外,仅此而已。
走进宫殿,迎面而来的是令人为之目眩的刺眼光芒,舰长不自觉眯了眯眼睛。
待熟悉了光线,舰长的视线匆匆扫过宫殿内景正待开口,忽然他像被人捏住了脖子般,呼吸一窒,直直愣在那里。
“又是一名擅自闯入的生者。”
宫殿正中,黄金御座下首处,一名皮肤黝黑,身材魁梧,神官装束的青年男子忽地开口劝说道:
“陌生人,这里是万灵归兮的冥界,乃是亡者聚居之地,你还是快些离开吧!”
但陷入巨大震惊的舰长完全没有留意到这句话,他只是直勾勾望着踞于黄金御座上的少年,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那名少年相貌英武,着华贵至极的法老王服饰,有着金,黑,红三色相间的奇异发色,仿佛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发型峥嵘不羁,独显出他的与众不同。
他的脖子上挂着一鎏金锁链悬垂的黄金三棱椎积木,其上烙着一颗静静绽放的瞳孔标记,与额间印记一般无二。他虽是身居高位一言不发,却自然而然流出一种专属于王者的王霸之气。
“你……你是……法老王亚图姆!”
终于意识到自己不是在做梦,舰长单手指着少年颤声开口。
“大胆!区区凡人竟敢直呼我王名讳!”
一旁的守护神官忍不住大声怒斥,说着便要上前教训舰长一二。
“马哈德,无妨。”
名为亚图姆的年轻法老王一抬手制止了将要发作的守护神官马哈德,而后他微微向前欠了欠身,一脸好奇的问道:
“陌生人,你为什么会认识我?在我长达数千年的记忆里明明没有对你的半分印象。”
“我……我是……我是来自异世界之人,法老王您的故事在我们那个世界也有流传。”
舰长眼神忽闪,思虑片刻解释了一二,但苍白无力的话语却透出几分心虚。
“噢,是这样啊,那你造访此地所为何事?”
亚图姆闻言别有深意地望了舰长一眼,他貌似看出了舰长的言不由衷,轻笑一声没有点破,反而开口询问道。
“我想要复活逝去的爱人,却无意流落至此,既然此地是冥界,希望司掌冥界的法老王大人能予我一个恩典,请让我的挚爱无量塔姬子复生。”
舰长向上方的法老王深鞠一躬,毕恭毕敬,言辞恳切至极。
“这……异世界的旅人,你的请求恕我无能为力,”
“纵是高高在上如神祇,也不是随心所欲无所不能的。”
“生者与死者本应井水不犯河水,既然你们已经阴阳两隔,又何必再强求缘夙。”
法老王皱眉沉默了半刻,却是出言婉拒。
闻言,舰长心中一痛,可他犹不甘心,定了定神鼓足勇气继续咬牙说道:
“阴阳两隔,各不相干,这轻巧巧一句,啧,法老王大人未免言行不一,口是而心非了。”
“若真是毫不念旧情,那么在当初蓝神引起的风波中,您又何必亲身现世去救武藤游戏呢?”
“大胆!”
一旁的守护神官马哈德见到舰长言出无状,不由厉声呵斥。
“……异世界的旅人,看来你确实对我了解很是透彻。”
亚图姆再度抬手制止了守护神官马哈德,而后他露出一脸欣赏的神情朗声道:
“不惜冒着开罪我的代价……好吧,冲你这份痴情我答应你,但复活死者一事干系重大,仅凭我一位法老王是办不到的。”
“您的意思是?”
舰长初听到前半句,心头一松仿佛放下了一块大石,但听到后半句心中又是一凛。
“既然你对我的事迹了解得这么清楚,应该知道我只是暗之法老王吧?”
“根据流传至今的神谕,当光之法老王与暗之法老王达成共议时,光与暗融合,阴与阳交济,混沌于兹衍生,可篡命数,逆轮回,令死者苏生。”
“所以,你还需要得到光之法老王的认可。”
“光之法老王——海马濑人?却不知他在何处,我马上去求得他的认可!”
眼见事情终于有了转机,舰长心神激荡几乎难以自持。
“呵呵,你不必去寻找他,因为他马上就要来了。”
似乎是为了验证亚图姆这句话,下一刻,宫殿外响起了答答的脚步声。
然而最先映入大家视线的却是一位着女式神官装束,手执法杖,一头金发柔顺如瀑的活泼靓丽少女。
“法老王,师父大人,塞特大人的转世身又来了!”
守护神官马哈德的女徒弟玛娜两手一摊满脸无奈道。
闻言,亚图姆轻轻颔首微笑,露出果不其然的神情。
话音刚落地,一道修长身影就径直踏入宫殿。
那是一名身材颀长,相貌英俊,浅棕头发如同覆碗,脸上神情桀骜犹带着目空一切神气的男子。
他正是光之法老王——海马濑人。
“亚图姆,我又来找你决斗了,这次我一定要击败你!”
海马方一踏入宫娜就冲亚图姆发出了决斗宣言,似乎他浑身上下都燃烧着如熊熊火焰般升腾的昂扬斗志。
“海马,你来的正好,决斗的事先放一边,现在我希望你能帮帮眼前这位朋友。”
“嗯?这个红毛小子是谁?”
海马环顾左右,这才注意到身边站着一位衣着奇异的陌生红发男子,他皱了皱眉,疑惑出声。
“他是来自异世界的旅人,无意间流落此地,想要向我等法老王求个恩典,复活他逝去的爱人……”
亚图姆出言解释着舰长的来由,末了说了句:“与你和琪莎拉都是一样的悲情呢,你应该不会见死不救吧?”
忽然,海马左手腕部的决斗盘一阵轻微颤动,一张背面棕色的卡牌仿佛羽毛般极具灵性地飞出,于空际化作一只身长逾五米,体型优美,通体覆盖着雪白致密龙鳞,背生忽闪翕动双翼,眼眸苍苍如同淡青色粼火的龙——青眼白龙。
那只青眼白龙发出一声轻吼,而后旋身化为一名白裙白发小鸟依人的少女投入海马怀中。
“黑魔导女孩玛娜和白龙女琪莎拉……”
舰长愣愣看着眼前这一幕,只感觉自己的认知再次被刷新。
海马轻轻将琪莎拉拥入怀中,一男一女四目相对,仿佛只容得下彼此,他的身上透出一股与平时冷酷形象不符的温柔气质,缓缓开口道:
“那真是与当初的我同病相怜,我同意,可惜我手中已经没有死者苏生了。”
“只要有你这句话便足够了。”
亚图姆说着信手抛出一张空白卡牌,那张卡牌悬浮在半空缓缓旋转,渐渐爬满了繁复至极的文字与图案。
“这是……”
“死者苏生!”
见到此景,海马脸色一变,他忽然扭头急声质问亚图姆:
“现场印卡!之前我就奇怪你为什么总能锁血反杀,这次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好抵赖的?”
“好了,海马,不要纠结于那么多细枝末节。”
亚图姆脸上毫无愧疚之色,轻描淡写便将此事轻轻揭过:
“现在的当务之急应该是帮助这位异世界的旅人复活他的恋人,其他事情我们以后再谈。”
说完这话,亚图姆轻轻一挥手,那张刚被印出的死者苏生卡牌自动落入了舰长手中,他开口催促道:“赶快发动复活仪式然后离开吧,你终究不是法老王的转世身,在冥界待的太久会折损生命的。”
“嗯,多谢诸位,更要多谢两位法老王大人,我于此发动手中的死者苏生,复活我的挚爱,无量塔姬子!”
舰长深鞠一躬以示答谢,随着他的复活宣言,手中的死者苏生卡牌渐渐化作乳白色烟雾氤氲不散,于身前依稀幻化出一道体态窈窕的倩影轮廓。
当死者苏生卡牌完全消失不见,那道身影终于塑形凝实。
那是一名有着火红如燃的长发,欺霜赛雪的肌肤,体态纤秾合度,风姿妖冶如同玫瑰的绝色女子——无量塔姬子。
刚刚复活的姬子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打量了下四周庄严大气的宫殿布局,一脸茫然地向舰长询问道:
“舰长,我……我不是已经……”
“没……没事了,我马上……带你回家!”
终于得见伊人的舰长喜极而泣,他激动地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紧紧将姬子拥入怀中,细细感受着这软香温玉,千言万语回肠百结,无限情意终化作一句呢喃耳语:
“有你,真好!”
见到这一幕温馨场面,光之法老王与暗之法老王相顾一笑,而后徐徐开口道:
“红毛小子,以后保护好自己的女人,不要再让她受伤了!”
“异世界的旅人,就此别过!”
“谢谢!”
内心的感激之情无以言表,舰长再次深鞠一躬,而后牵起姬子的纤纤柔荑,仿佛是害怕下一刻她便会化作夜莺飞走般,两人向宫殿外永劫之键——千界一乘的降落地点走去,准备踏上回航之旅。
他们身后的石阶殿陛上,两道斜长身影与灿然光线掩映,光影混沌交织纠缠,无分彼此,似要再孕育新生。
北非,天命维穆尔实验室区域。
当空际,日近西山,残阳如血,那幽邃阴暗的虫洞通道已开始渐渐弥合,由原先的直径逾百米已缩小到直径堪堪三十米。
眸子湛蓝如海,体表披覆空之律者装甲的琪亚娜仿佛断了线的风筝般从半空黯然跌落。
“琪亚娜!”
芽衣迅速冲过去将琪亚娜接住揽入怀中,她脸上的浓浓担心神色溢于言表。
“咳……我没事,只是消耗太大…… ”
几乎脱力的琪亚娜面色仿若金纸,她却浑不在意,只是轻声叹道:
“来不及了……”
没了琪亚娜支撑,虫洞急剧塌陷收缩,眼看着两三息内便要彻底消失不见。
“快看,那是什么!”
身形玲珑娇小的德丽莎忽然指着虫洞一隅渐明析的银色闪光一脸惊喜道。
“永劫之键——千界一乘!”
那道银光仿佛离弦之箭,在千钧一发之际险险冲出虫洞,而后兜了一个大圈子缓缓减速停靠在实验场区域。
“舰长……”
女武神们忐忑地凑上前去,然而下一刻她们忽然间鸦雀无声,此际静得能听到远天呼啸的萧萧风声,不争气泪珠坠地的锵然清脆与渐起伏剧烈的心跳声、呼吸声。
她们看到舱门打开后,一位英姿飒爽的女子搀扶着因过载不适变得有气无力的舰长缓缓走出。
婆娑泪眼,化一场潇湘。
梨花带雨,凝累累珠泪。
“姬子!”
“姬子少校!”
“姬子老师!”
“姬子阿姨!”
所有女武神含泪而笑,忽地齐声开口:
“欢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