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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去牙盒店的路上，西蒙先生碰到了牙医杰克。医生说春天到了，正是给牙齿做保养的好季节呢！西蒙先生脱下帽子微微行了个礼，抱歉，我今天有点急事，改天吧。其实他在出门前就已经做了决定：既然将所有的钱都拿去买牙盒，那保养的事就别考虑了。

西蒙回想起来他曾问过杰克医生为什么牙齿的保养只能在春天做。杰克医生是这么回答的：夏天湿热，牙上的保护剂不易干透，秋冬的气温则没法让保护剂附着在牙齿的表面。他还说牙齿好了，生活才会真的好。

西蒙先生上一次给自己心爱的牙齿们做保养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了。那个时候杰克医生还没有到牙仙镇，镇上的居民们还不知道牙齿的保养居然还能这么讲究，得用特殊的药水浸泡，用特制的软膏涂抹，有裂缝或破损的还得进行修复（据说用坏牙占卜的效果会大打折扣），可不是像他们以前那样无知地用软绒布擦拭就可以了事的。

但西蒙先生现在有了自己的主张，出于“爱牙们的完好性要远远比它们的美观重要”的认知，再加上半年前他占卜出了邻居家怀孕母猪肚子里猪仔的准确个数，由此他下定决心做一名职业牙卜师。为了配得上这个名头，他咬着牙买下了那个有着天鹅丝绒里衬、黄金锁具和钻石外镶装饰的描金楠木牙盒。为了买下这个昂贵非常的盒子，他变卖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包括妻子最值钱的嫁妆——那把纯银镶小钻的梳子。

那个牙盒内部有精细的分区，门齿有门齿的位置，臼齿有臼齿的位置，里衬会将它们保护得很好，这样我再带着我的宝贝们外出的时候它们再也不会四处乱滚了。你知道的，保护剂只能保护它们不受空气和温度的影响，却不能让它们免于彼此碰撞后出现损坏。最重要的你知道是什么吗亲爱的，有了这个盒子，我的占卜之术肯定能进步一大截，到时候你就是镇上那个最富有的女人！西蒙先生在“富有”二字上加重语气的同时从妻子攥紧的手里抠出了银梳子，话里话外充满了对自己决策的肯定和得意。

等西蒙先生回到家时，西蒙太太永远也忘不了丈夫那爱不释手的模样，就算他最爱的女儿珍妮出生时他的眼睛也没有像现在这般一刻也舍不得离开过。

他细致地把玩了半天，甚至不让珍妮摸一下，最后才小心翼翼地用又弯又尖的长嘴镊子将牙齿一颗一颗地从原来的杉木盒转移到它们的新家。在转移的过程中，西蒙先生不禁回忆起他用它们占卜过的一件件大大小小的事来：妻子的人选，孩子的性别及名字，新家的选址……虽然这些结果并不都尽如人意，但他仍坚定地认为那肯定不是牙仙的问题，那一定是他解读有误的结果！

心心念念的牙盒到手了，生活也因此暂时陷入了拮据。为了研究更高深的占卜之术，西蒙先生转卖掉了祖上传下来的制鞋小店，他觉得鞋是穿在人脚上的，而占卜却是解决人生大事的问题，孰轻孰重一目了然。昂贵的牙盒已经花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西蒙一家已经没有多余的钱再去给牙齿做保养了。他自己的二十颗牙就算选的是最普通的保养方法，他现在也支付不起。

那天西蒙先生捧着盒子走在回家的路上，看着人满为患的牙科诊所和忙得跟个陀螺似的杰克医生，他捂了捂已经空瘪的钱袋，低头加快了脚步。

没有了银梳子的西蒙太太从此只能用手梳头，西蒙先生甚至舍不得为她买一把最普通的木梳。除了梳子，能让头发变得光滑柔顺的头油也没有了，所以时下流行的高高盘起的发髻西蒙太太是不得不放弃了。为了保持外在的体面，她不得不将头发分成若干缕，然后再用还算规整的树枝一个个地盘起来（如果不是因为披头散发在牙仙镇被视为邪恶，西蒙太太才不会大费周章地摆弄她的头发）。新发型让西蒙夫人觉得脑袋无比清爽，但唯一不尽如人意的地方，就是每次她去买菜总有调皮的孩追在她身后叫“刺猬”，甚至还有人往她头上扔水果和鲜花！

消失的除了漂亮的发型，还有家庭菜单上一周一次的烤羊腿，取而代之的是不同烹饪手法下呈现出的不同口味的沙丁鱼。这直接导致了西蒙太太身上洗不掉的沙丁鱼的鱼腥味总会成为大家明里暗里嘲笑的对象。甚至乞丐埃尔一看见她就躲得远远的，仿佛她身上的味道比他的还臭。外在那些陌生且不友好的声音和生活品质上的落差对西蒙太太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打击，整天待在书房里研究咒语连影子都看不到的丈夫更让西蒙太太怒火中烧，她回到家便嚷嚷着接下来的这一次占卜必须要按照她的意愿来。

为了安抚她受伤的心灵（可能也是出于拿走银梳子的亏欠心理），西蒙先生难得大方地匀出了一次占卜的机会，他答应了妻子的要求！这让西蒙夫人的心底第二次生出了切切实实的感动（第一次是西蒙先生手捧矢车菊，单膝跪地向她求婚）。

按理说，占卜放在月圆之夜进行会更灵验，但像西蒙先生这样热衷的信徒，恨不得每天都要把牙拿出来卜一卜，只要不是什么大事，是不是月圆也无所谓。对他来说，平日里的占卜无非就是多一次练习和解读牙仙旨意的机会。

好些年以前西蒙夫人曾想要使用月圆之夜的占卜机会来询问牙仙类似于珍妮长满痱子的脑袋是否需要剃光头这种问题，但都被丈夫以各种理由拒绝了。这次她说她想问问牙仙，顿顿沙丁鱼的日子还要过多久。

占卜那夜，月亮还差几天就圆了，一家人用松柏树最顶上那一枝的枝叶蘸着清水挥洒在身上，同时一边吟唱着《牙仙之歌》一边围绕着占卜桌转了三圈之后才由西蒙先生虔诚地将转盘放在上面，之后西蒙太太的心便跟着那四颗还算得上光滑圆润的臼齿就这么骨碌碌地在刻有数字或特殊图案的转盘上来回滚动，然后她看到有一颗滚到了数字“3”，另外三颗分别滚到了印有山羊、麦穗和星星的图案。

怎么样？牙仙怎么说？看着牙齿静止后西蒙太太才敢说话，她还是有点紧张，这毕竟是第一次按自己的意愿进行的占卜。

额……牙仙说，耐心等待……

就这？西蒙太太觉得这个结果有些过于简单了。以前丈夫跟她描述占卜的结果，比如他怎么就选了她成为他的新娘，他们的院子里是种金盏花还是鼠尾草，明明肚子痛但为什么要滴眼药水，珍妮出生后脸色发黄为什么不能晒月光等等，每个问题他都会解释半天才能解释得通。现在就简单的一句话就没了？

就这。你的问题简单，牙仙回答得当然也简单了。西蒙先生说完便将四颗臼齿收回了牙盒。

西蒙夫人收拾着转盘，无意间看到有一颗钉在软布上的小钉子已经松动，便去工具房找锤子。并不是所有用牙占卜的人家都有钱去置办一套衬有软布的转盘或牙盒。占卜是月月都有的大事，没有了软布，牙就这么直接在转盘里滚来滚去，天长日久是很容易碎的。牙只要有一颗碎了便无法进行占卜，那也意味着一家人的未来也破碎了，没有了。

所以在每个月圆之夜，在所有家庭都在虔诚地用牙齿占卜的安静时候，西蒙夫人几乎每次都能听到好几户人家上空传来撕心裂肺的号叫。

那天，一晚上一言不发的女儿珍妮突然说话了。妈妈，咱们家只有爸爸的牙能用来占卜吗？

当然！西蒙夫人不明白女儿怎么突然对占卜感兴趣了。

珍妮歪着脑袋又问了一个问题，那如果爸爸的牙不见了呢？

别瞎说！西蒙太太赶紧捂住了珍妮的嘴。牙卜事大，童言无忌这一套在丈夫这里并不管用。他整天把牙盒抱在怀里睡觉，就连小偷来了也得摇头。

小珍妮还想再问什么，但被妈妈赶着回屋睡觉了。

先前西蒙先生替邻居占卜怀孕母猪的事不胫而走，近半年来，甚至有要出海的水手特地来请他为自己占卜看看这趟出海的收获如何。西蒙太太看着西蒙先生一本正经的样子转动着转盘、听着咕噜咕噜的声音就想笑，大海是他这个普通人能占卜得了吗？

但是西蒙先生还是给出了他占卜以后的回答——一只海龟、一筐海胆，然后就没有了。

后来证明西蒙先生的占卜灵验了，因为那个水手回来之后送给了他一颗稀有的黑珍珠。母猪和黑珍珠事件把西蒙先生往占卜师的路上又推进了一大步，这可让原来对丈夫想靠占卜发家致富不太热衷的西蒙太太刮目相看，因为原先他占卜的灵验次数在她们十二年的婚姻生涯中屈指可数，她觉得灵验的那些都是运气使然。所以梳子就这么被丈夫拿去卖掉了，这里面不得不说也有她期盼的成分在。

西蒙太太把镇上的人们是如何评价自己这件事与丈夫的占卜事业是否获得成功绑在了一起。从小家境优渥的西蒙太太在结婚前还经常幻想着她的丈夫能让她过上更优质的生活，让她每周末的下午坐在一个种满金盏花的花园里，一边用翘着小指的手端着从牙买加运过来的咖啡，一边和朋友谈论着遥远的东方有一个能产出轻薄丝绸的古国，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只会叉着腰在菜市场里跟小贩们讨价还价。

牙仙是在考验他们一家吗？多年来并不灵验的占卜突然又灵验了，然后丈夫成了一名拥有昂贵牙盒的占卜师，可是从那以后牙卜又开始不灵了，上门问卜的人也越来越少，现在沙丁鱼已经不仅存在于她的厨房和院子（西蒙先生让妻子将鱼晒成鱼干以应付冬天），它们已经开始入侵她的梦了！她甚至梦到了珍妮变成了一个鱼头人身的怪物，每天吵着要吃烤羊腿！这太吓人了！

眼看着鱼干一天天少下去，西蒙太太的发型也变得越来越奇特，原先只是满头剥了皮的干树枝，现在这些树枝上不是带着绿叶就是带着红花。于是嘲笑的声音渐渐消失了，模仿她发型的人却开始多了起来。那天妓女塞安儿看西蒙太太又去市场买菜（同时蹭点小贩免费的水果），便大方地送给她一磅石榴，说是多亏了她那鹤立鸡群的发型，才让一个腰缠万贯的富商看上了她。

西蒙太太回到家后一把把石榴丢到丈夫面前，指着他的鼻子说这是妓女送的，还说我这发型都开始挣上钱了，你的占卜事业是还缺轮子才能启动吗？

西蒙先生臊得脸一阵通红，他一边抚摸着新牙盒一边守住男人最后的尊严大声吩咐道，去！你这就去喷泉广场看看又有谁贴出了告示！我和我的牙都有预感，我们成名的机会马上就要来了！

西蒙太太翻着白眼嗯了一声，又吃了两个石榴才慢悠悠地动身。

西蒙太太故意在喷泉广场逗留了很久，直到太阳偏西才回了家，小商贩们让顾客试吃的水果是她逗留的主要原因，另外，布告栏里贴出来的那则关于安娜女士重金悬赏要找到她丢失的钻石项链的告示也让她犹豫了很久。最后她还是决定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丈夫。

瞧我说的，这机会不就来了！我就说我有预感！为什么拥有牙盒之后占卜就不灵验了，原来牙仙是想让我集中力量一举成名！去，告诉安娜女士，就说这个月圆之夜我要去她的府上占卜！西蒙先生说这话的时候一点也不像一整天没吃东西的人，他的声音洪亮，目光炯炯有神。

隔天安娜女士便恭恭敬敬地把西蒙夫妇请到了家里，她面容憔悴，眼圈发黑，她说丢掉的那条项链是她的丈夫送给她的结婚周年纪念，对她来说十分宝贵，还说只要能帮她找到，她愿意支付五千英镑。

听到这话，西蒙夫人先是咽了一口口水，然后看着趴在安娜女士脚下一动不动的那只毛长得像顶着个拖把在头上的狗，心里想的是结婚前的愿望好像又朝自己迈近了一步。

西蒙先生反而显得很镇静，仿佛再高的酬劳也只是他占卜师的小小陪衬。他推了推口水快要流出来的妻子，示意她快将转盘摆好，因为他要开始占卜了。

这一推也让西蒙夫人回了神，她把早上甩石榴的事情抛到了脑后，接着开始模仿着丈夫以往的手法摆好了转盘，又往丈夫身上洒了些松柏枝叶的水，然后垂手立在一旁。

西蒙先生心无旁骛地念起了咒语，接着是一阵细密的咕噜声响起……

怎么样？牙仙有没有说我的项链在哪？

西蒙先生盯着已经静止的牙齿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什么意思？

就是——这东西应该只是暂时没找到，而不是被偷了。

废话！我的别墅有狗和管家，真有小偷也会让他有来无回！我问的是我的项链到底在哪？安娜的声调越来越高，以至于长毛狗听到后警觉地抬起了头，耳朵还跟着扇动了几下。

正是长毛狗这几个不起眼的动作引起了西蒙夫人的注意，狗耳朵在上下扇动的时候，她看到了它长长的毛发下，脖颈处的位置有东西在闪闪发光！西蒙夫人赶紧朝丈夫努了努嘴，意思是说“狗脖子”。

西蒙先生没有领会妻子的意思，他正一遍遍地解释牙仙的旨意和占卜指向的结果，但安娜女士就像聋了一样，也一遍遍在高声质问她的项链到底在哪。至此，他也更坚定地认为在占卜这件事情上，女人的理解力就是差。看着妻子还在旁边努嘴，西蒙先生大为光火，狗狗狗！别理那狗了！

这下安娜女士反而安静了，她停下来问道你刚才说什么？西蒙夫人截过了话说他说您先看一下狗脖子。

安娜走到狗那，像想起什么似的摸了一下狗脖子，最后欣喜若狂地从上面取下一条项链，那正是她疯狂找了一个星期的东西！

自从帮安娜女士找到了她的项链，西蒙先生的占卜之术就被牙仙镇的人传得神乎其神，有人说曾看到他和牙仙一起喝咖啡，也有人说他用来占卜用的牙其实不是他掉的乳牙，而是牙仙赠给他的仙牙，不然为什么他的占卜这么灵验呢？

西蒙先生一开始还亲自辟谣，后来谣越辟越离谱，甚至有人说谁能得到他的一颗恒牙，就能拥有像他一样的占卜能力。吓得西蒙先生一个月都不敢出门。倒是西蒙夫人，她对这些谣言总是抱着一副讳莫如深的态度，既不否认，也不承认，任由那些牙卜的狂热分子将西蒙先生视为牙仙的代言人。其中有一个叫以利的最为疯狂，他不但把西蒙先生当成了偶像，他甚至搬到了西蒙先生家的隔壁，模仿他的一举一动。按他的说话，只有住在牙仙代言人的旁边，才能早日领悟牙卜的精髓。

一开始西蒙先生很膈应这个不管自己去哪都跟着自己的尾巴，但天长日久，他发现这个尾巴不但不会给他惹麻烦，反而在有人质疑他的时候跳出来帮他说话。久而久之便对以利放下了戒心，甚至还免费教给他占卜时念的咒语。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以利潜入西蒙先生的家，把他占卜用的牙、牙盒和转盘等一整套东西悉数偷走，从此消失。

没有了牙的西蒙先生就像丢了魂的躯体，因为牙卜的首要条件就是，占卜师得用自己的牙。

西蒙夫人为了全家的生计，让丈夫用她的牙去占卜，西蒙先生无奈只好答应。也许是心不诚则卜不灵，西蒙先生再给别人占卜的时候，再也说不出之前那样斩钉截铁的话来，灵验的结果也越来越少，直到一个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