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做你的梦

天空的颜色黑暗而低沉,但马路上仍然挺立亮着的灯光和穿梭而过的车辆似乎显示着这并不是黑暗最深的时刻。

墙上的时钟,啊,不对,墙上已经没有时钟了,林冽看了眼墙上本应挂着时钟,后来被摘下留下的方形痕迹,又把视线重新移到落地窗下光亮璀璨的街道。

这个时间,应该是晚上九点多。

林冽每日都站在落地窗旁边往下看,往远看,除却多云暴雨,天气忽变的情况,今天的九点多与往日没有差别,屋子里也没有差别。

从厨房吃完晚饭,再到沙发上端着水果看以前的片段的光盘,从洗手间出来,坐到卧室落地窗旁的躺椅上,看着天色由蓝变成橙黄色,运气好时还能看到火烧云,再由橙黄色一点一点变黑暗。

这些步骤,已经重复多久了?林冽微眯起眼睛想了下,哦,竟有三年了。

她宣布退出娱乐圈时铺天盖地的娱乐、金融新闻的头版头条,粉丝们举着她的海报到公司楼下围追堵截,甚至节目主持人都会提到她的名字,然后带着惋惜。

三年有多快?快到曾经被闹的热火朝天的新闻被时光冲刷的干干净净,常人或许听到她的名字时,只会有一句“啊,曾经蝉联下五年影后,后来退圈的那个?”,她的名字被娱乐圈涌入的一批又一批新人所知晓,但也不过都是名头而已。

七年的拼搏,到最后都变成了轻薄纸张上密密麻麻的字迹,变成了人们口中饭后闲谈偶然提起的名字,变成了粉丝转眼便遗忘的偶像明星。

林冽退圈后,有无数媒体都想采访她,有无数问题想要问她,但她退圈速度之快,让人们捕捉不到任何她的行踪。

林冽揽了下腰间横着的毛毯,起身穿过昏暗没有开灯的卧室,站到卫生间时,抬眼看到镜子里的女人,一如往常精致至极的五官,可眼里那团浑浊是什么?

她弯身捧了把水扑到脸上,按住了哗哗流水的水龙头,眼睫毛有水珠滴进眼里,她眨了眨眼睛,觉得有些酸涩,再起身看到镜子里的那张脸,蜿蜒滑下的液体是泪水还是什么,林冽不知道。

听到客厅传来的声响,走出卧室便看到正在玄关换鞋的孟肆,林冽左手抠着门框,抿着嘴唇,脸上还有没有擦干的水珠,顺着脖子滴进衣服里。

孟肆直起身就看到林冽这幅样子,鬓角还是湿的,粘在脸上,再往下看到林冽还光着脚,孟肆皱了下眉,从旁边抽两张纸巾,走到林冽面前,一点一点的擦拭着她脸上的水珠。

“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冒失?”

孟肆低沉的声音中有点责怪,林冽咬了下嘴唇,收回了孟肆握在手里,正准备套上拖鞋的左脚。

“你今日有空了?”

孟肆并不搭话,径自给她穿上拖鞋,然后才说:“嗯,她今天陪她父母出国了。”

林冽扬了下嘴角,双脚踢掉了拖鞋,往后退了一步,说:“但我今日没空。”

孟肆脸上有明显的倦意,但却舒展了眉头,轻笑一声说:“闹一闹总归是好的。”说完便进了浴室。

林冽拿起地上的一只拖鞋朝他背影扔过去,却只扔了一米便落到了地上,孤零零躺在地板上的那只拖鞋,就像她一样无力且尴尬。

林冽深呼吸了几下,倚靠着门框,右手紧攥着胸口的衣服,生气,气自己没出息,气孟肆和她的关系。

三年前她退出娱乐圈,有两个原因,一则是孟肆的妈妈不喜欢她这个身份,二则……

其实林冽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她还在娱乐圈时,除了演艺出名外,还有就是她的脾气性格,出了名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对人总是不咸不淡的。

孟肆妈妈对林冽其实很好,大概是因为林冽小时候救过孟肆一命吧,否则自她到孟家的那天起,就该备受冷眼。

孟肆对林冽也很好,除去孟肆能把生意场上的任何事放到林冽前面之外,应该算是真的很好吧。

又想起那个叫虞蒻的女人,并不是什么蛇蝎心肠的坏女人,反而教养很好,待人都是温和有礼。

孟肆在浴室里,刚抹上洗面奶,便听到客厅砸摔的声音,他又笑了下,知道是林冽又在摔抱枕踢沙发来撒气。

壹.

林冽被送到他家里时不过七岁,但可能是父母双亡的缘故,七岁的她就不喜欢说话,总是一个人闷闷的,二十七岁的她仍然不爱说话,只在孟肆面前话才会多点。

孟肆小时候是大院儿里的小霸王,孩子们都唯他是首,见到被爸爸带回来的林冽时只觉得这小女孩儿真漂亮,像朋友送妈妈的瓷娃娃一样。

但后来觉得这么漂亮的小女孩儿,好像是个聋子,也是个哑巴,因为她既不说话,也不搭理别人的话茬。

想让别人注意到自己的方法有很多种,比如故意在她面前耀武扬威,故意在她面前吃下两大碗米饭,获得妈妈的表扬,又或者故意吃掉她手里的果冻,还露出欠揍的表情。

可这些方法在林冽面前都没用,她就算是在看着孟肆,都会让孟肆觉得她只是在冲着他那个方向愣神。

于是孟肆便想到了更过分的,也更能获取林冽注意的方法,他知道林冽的父母在一起车祸中双双去世,就在一群小孩子面前大声笑说着这件事,嘲笑林冽是没父母的孩子。

那时孟肆才八岁,只觉得这是用来引起林冽注意的一种方式,并没有注意到这样做会伤害到林冽,二十八岁时孟肆仍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所作所为会伤害到她。

那次应该是林冽到他家里,第一次真正与他对视,他站在一个高台上,林冽需要仰头才能看着他,眼神却让孟肆心里发怵,林冽也说了这么多天来的第一句话,她说孟肆哗众取宠,说孟肆可笑,说孟肆幼稚。

“只有不自信又没实力的人才会哗众取宠,你觉得你这样很厉害吗?幼稚,可笑。”

孟肆一下子涨红了脸,跳下高台跑回了家,此后好几天都躲着林冽,父亲知道这件事后狠狠揍了他一顿,并让他和林冽道歉,不道歉就再揍一顿。

他揉着屁股十分委屈,却还是乖乖的拿了一包果冻,蹭到林冽旁边,把果冻塞到她手里,小声说:“对不起……这果冻给你。”

林冽一把打掉了那包果冻,掉到地上散了一地,孟肆更加委屈,蹲下来一个一个捡起,自己吃掉一颗,把另外的又塞给林冽,说:“我不是故意的,你原谅我好吗?这些果冻都给你,以后的果冻也都给你,你就原谅我,好吗?”

是谁说过,小时候吵架时,只要一颗大白兔奶糖,一根好看的铅笔,两人就能和好如初,即便是涉及到这么重大的问题,林冽还是只犹豫了一下,便接受了孟肆的道歉,以及那一怀果冻。

之后孟肆便再也不像从前那样傻呵呵的吸引林冽注意。

林冽喜欢坐在院子里看书,孟肆就搬着个小板凳坐在他旁边看连环画,有小孩子跑过,嬉笑着说“大魔王变成小猫咪喽!”孟肆端着连环画瞪他们一眼,见林冽没有动静,便也低下了头不再理会他们。

秋天时,林冽最喜欢吃院子东头柿子树上长出的柿子,孟肆便年年惦记着这个事,一趟一趟的往东头跑,瞅着树上的柿子一个个由青涩变得饱满,赶忙去把梯子搬来,颤颤巍巍的跑上去,微垫着脚去够枝头的柿子,然后乐颠颠的摆到林冽面前。

从前孟肆不知道这样叫做喜欢,他只是觉得林冽和那些摔倒了只会哭,只会跟在他后面的跟屁虫不一样,于是就想知道,为什么呢?是哪里不一样呢?带着这样的好奇一点点靠近,一点点了解,再一点点爱上。

升了初中,孟肆的个子长的飞快,又到了叛逆的青春时期,学电影里的古惑仔跟人在胡同里打架,事后和林冽讲起时带着一丝炫耀的口吻,像是彰显他的本领,但林冽低头看着自己的书,只说他幼稚。

孟肆有些气不过,只得气呼呼的接过林冽递过来的药膏,对着镜子上药。

林冽没有上学,大抵是因为性格与同龄人格格不入,孟肆爸爸请了家庭教师,孟肆每天放学都要和同学打球,然后把校服搭在肩膀上,一身臭汗的跑回家,总是这么巧,林冽恰好拿着干净的毛巾顺手塞给他。

是在十六岁的时候,林冽被来孟肆家串门的孟肆妈妈的朋友发现,不停劝说林冽去参加一部电视剧的甄选,孟肆妈妈觉得会让林冽有些为难,想婉拒掉朋友,却听到林冽说:“我去。”

孟肆知道这件事后,吵着要陪林冽一起,却只听到林冽说他幼稚,孟肆气鼓鼓的踢了柿子树一脚,又是这个词,又说他幼稚!

然而当孟肆还在生闷气的时候,林冽已经通过了那部电视剧的面试,进入了拍摄剧组,是在林冽回来取行李时,孟肆才知道的。

“你要去哪啊?不就拍个戏吗,带行李干什么?”

林冽难得正视他,说:“拍摄地点在别的地方,而且要拍几个月,我不带行李怎么行?”

孟肆挠了挠头,左右看了下,说:“你就不能不去吗?”

“孟肆,”这应该是林冽第一次叫他的名字“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你得知道。”

他知道,他当然知道,他只是怕林冽和他之间的距离变得越来越远,后来发生的事,让孟肆觉得他的担心不是多余的。

林冽拍完电视剧回来时,孟肆还有三个月就要高考,林冽没有什么变化,如果一定要说,就是她的眼睛变得有神,不再像一汪死水。

电视剧一上映便连破三个记录,林冽以新人的姿态乍破在所有人面前,很快便有经纪公司找林冽合作签约,孟肆都只是在一旁不说话。

直到林冽决定和其中一个经纪公司合作,孟肆才有些坐不住了,但他又不能阻止林冽,因为这是她想做的事情,他在林冽门外走来走去,却还是没勇气敲门。

到最后还是林冽先开了门,两人搬着小板凳坐在院子里,这是林冽十七岁的时候,离她到这里已经过了十年,她瞅了眼身旁坐着的男孩,俞加硬朗的面孔和挺拔的身形,时间悄悄改变了什么,但也留下了什么。

盛夏的夜晚有些闷热,时不时有蚊子落在林冽腿上,孟肆咽了几次口水,始终找不到言语能表明心中的想法,只能懊恼的踢了下拖鞋。

但孟肆不说,不代表林冽不知道。

“这样吧,孟肆,”突然听林冽提到自己的名字,孟肆愣了一下,又听林冽说:“我今年十七岁,七年为限,无论我在娱乐圈混的如何,七年一到,我便退出。”

其实林冽的话没有说完,她后面还有一句,我便退出嫁给你,但孟肆已经欢快的进屋刷题了,林冽看了眼没有星星的夜空,夏天啊,什么时候过去呢。

贰.

孟肆关掉花洒,拨了下冲过水的短发,穿睡衣的时候察觉到客厅已经没了声响,走出来时发现林冽果然在看连环画,盘腿坐在沙发旁边,一个接一个的往嘴里送葡萄。

心情不好时看连环画,是林冽一个不知名的习惯,孟肆知道,便一箱一箱的给她淘换连环画,但他不知道,林冽之所以有这个习惯,是因为连环画是孟肆小时候看过最多的书,家里扔的到处都是,林冽随手便能拾过一本,上面还有孟肆涂画过的痕迹。

孟肆走到林冽身后坐下,长胳膊绕过她,拿她前面摆着的水果盘,把下巴轻放在林冽头顶,看她手中的连环画。

大概两分钟后,林冽合起手中的书,使劲磕了孟肆下巴,起身时还不忘踩他一脚,端着水果盘走了。

孟肆捂着下巴,伸手拉住她,问:“头顶疼不疼?我下巴很疼。”

林冽斜他一眼,说:“孟大老板可要看好你二百万做的下巴,不然拿什么勾引虞蒻?”

虞蒻曾给他说最喜欢他的下巴,竟被林冽给记住了,有些无奈的看林冽将他刚刚吃过的水果倒进垃圾桶,这只冷淡的波斯猫,只有到他跟前才会张牙舞爪。

“软软……”

“闭嘴吧你。”

孟肆刚伸出胳膊想搂住她,被她一巴掌拍掉。孟肆总喜欢叫她软软,因为“凛冽,这名字太硬了,一点也不柔和,我想想啊……软软叫着顺口多了。”

“软软,我和虞蒻根本不是这样,你明明知道。”

林冽正拧着洗面奶的盖子,说:“什么样?我不知道。”

孟肆倚在卫生间门口不再出生,只是看着林冽涂抹上洗面奶,冲干净后拿毛巾擦干,再拍水。

林冽将空掉的洗面奶撇到垃圾桶,说:“再看我就把你捅瞎。”

“那好啊,那你养我一辈子。”

孟肆无赖的在后面说,林冽将头发放下来不再搭理他,用手拨着头发,忽的叹口气,她知道虞蒻和孟肆不是这样的关系,知道他们两个是做戏给别人看,但自己男朋友对着别的女人献殷勤,心里到底还是不痛快。

“软软,你就别气了,我买果冻给你吃好吗?”孟肆靠在床背上,眼巴巴的看她,小时候一怀果冻就能哄好的人,现在怎的这样难哄?

林冽还是不出声,从床头柜抄过一本书丢给孟肆,孟肆便知道她这是好了,美滋滋的翻到一页,说:“你躺好了,仔细听着。”

“当我把我的眼睛沉入你的眼睛/我瞥见幽深的黎明/我看到古老的昨天/看到我不能领悟的一切/我感到宇宙正在流动/在你的眼睛和我之间……”

林冽喜欢听孟肆读一些文章片段或散文诗集,这个习惯大概是在孟肆到国外读书,她在剧组拍戏时养成的。

她知道这首诗的作者是叙利亚诗人阿多尼斯,因为他说过“冬是孤独,夏是离别,春是两者之间的桥梁,唯独秋渗透整个季节。”

秋天呀,金黄色的柿子,她最喜欢的时候。

叁.

林冽签约经纪公司后就搬出了孟肆家,因为经纪人说,被记者拍到和男生同住一室,难保不会大做文章。

这样一来,再加上她刚刚起步,要忙很多事情,孟肆有整整一个秋天没有见过她了。

“你很忙吗?院子里那棵柿子树长出来的柿子没有你吃,都烂在树上了。”

晚上大概是林冽最空闲的时候,虽然有时要到十一二点才能空下来,但孟肆总是守着电话,因为林冽听到他的留言便会打电话来。

但当林冽把电话回过来时,孟肆就又像被铅堵住了嘴巴,想说的话都封在里面,剩下的只有毫无营养的瞎扯。

孟肆坚持给林冽打电话没多久,就要到加拿大去读书,临走前一天才告诉林冽这件事情,大概是不想让沉默浪费掉和林冽通电话的时间。

“这样吧,孟肆,你在加拿大每天读一段东西给我听。”

加拿大与中国时差十二个小时,孟肆每天晚上临睡前读的东西,林冽要在早上趁着筹备的空档快速听完,再趁着化妆的时间回复孟肆。

有一次,林冽回复孟肆一段胡适的晚期诗“都是平常影像/偶然涌到梦中来/变幻出多少新奇花样/都是平常情感/都是平常言语/偶然碰着个诗人/变幻出多少新奇诗句/醉过才知酒浓/爱过才知情重/你不能做我的诗/正如我不能做你的梦。”

这并不是一首写给爱情的诗,孟肆知道,但还是在第二天临睡前对林冽说:“如果你不是我的梦,那不睡也罢。”

赌气夹杂着傲娇的声音,林冽听到时是上午九点零一分,握着手机说孟肆幼稚,如果被孟肆知道了,怕是又要生气了,想到这里,林冽扬起了嘴角。

化妆师正在画唇妆,随着林冽的动作手勾偏了,稍离远点看到林冽像是在笑的样子,眨了下眼,林冽又恢复到了往常的样子,化妆师心想,原来是自己眼花了。

林冽要上的是一台采访节目,提前拿了采访稿给林冽看,开机录制也很顺利,所有问题林冽都回答的有条不紊,语气淡漠,主持人在最后问:“如果将来有一天你有了爱人,会用什么方式告诉他?”

这个问题并没有在采访稿上,林冽微微歪了下头,说:“我会听他念诗。”

远在大洋彼岸的孟肆并没有看到这档节目,也没有与此相关的只言片语,只在晚上收到林冽发来的信息,说“孟肆,从今往后,你都念诗好吗?”

孟肆,从今往后,我都爱你好吗?

是在很久很久后,孟肆整理林冽在娱乐圈参加过的所有节目时看到了这段采访,他才顿然意识。

是从什么时候,心里藏着的小心思已经变成了片片森林?是从什么时候,心里那头小鹿偷吃了森林里的果实,暗叹道,原来爱情是这样的。

肆.

当林冽面对面和虞蒻坐下时,两人都在心里暗叹道,不好对付的人。

最终还是虞蒻先开口打了招呼,林冽双手怀捧着咖啡杯,咖啡的温度透过白色瓷杯传递到指尖,却很快被指尖的寒意所席卷。

“你我都知道,我和孟肆不过逢场作戏而已,所以林小姐大可不必对我抱有这样大的……敌意?”

虞蒻似笑非笑的用左手支着下巴,右手端起咖啡杯递到嘴边抿了一口,圣赫勒拿岛咖啡,不错的品味。

“虞小姐未免自信过头,我很忙,没时间对谁抱有敌意这种浪费感情的东西。”

虞蒻觉得和林冽说话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旁敲侧击用针戳你,却句句端庄得体,不愧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影视明星,不禁心里感叹,还好不是真的和这样的女人成为情敌。

与此同时,林冽已经不想再坐下去了,本就没什么必要的见面交谈,加上她向来不爱和谁交谈,咖啡都变得难喝了。

孟肆从楼上下来就看到林冽懒散的靠在椅背上,胳膊轻轻搭在小茶几上,脸上已经有了倦意,如果不是给虞蒻留了点情面,大概她早起身离去,躺在沙发上睡觉了。

虞蒻余光瞥到一抹高大的身影,起身走到孟肆身旁,保持着亲近而又疏远的距离,朝林冽微微点头,说:“那么,再见。”

林冽头都懒得抬,更不想再和虞蒻客套,路过两人时说了一句:“哪天你发现大门换了锁,要记得今天哦。”

孟肆有些无奈的笑笑,林冽已经扬长而去,消失在二楼拐角,虞蒻倒是很开心的样子,说:“她真够目中无人的,只看得到你了。”

孟肆略一思索,觉得虞蒻说的很对,林冽傲慢无礼,对所有事都不瘟不火,只一个孟肆能让她闹起脾气,别扭的和自己生闷气。

出了家门,孟肆抬眼看了落地窗窗帘后面露出的一小块衣角,虞蒻偏头看他的表情变得阳光明媚,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林冽正在摆弄窗帘。

虞蒻也是女人,心里自是明白些什么的,坐上车后,虞蒻转头问:“她只拍国际电影,你知道原因吗?”

明星拍国际电影,当然是为了扩大影响力和知名度,而林冽五年的影后,也有一大部分原因得益于在国际上的力度。

虞蒻却根本不像是在等孟肆回答,自顾自的说:“不管她在国内有多少部电视剧,上过多少档节目,国际电影才是你能看见她的唯一渠道吧?”

孟肆这才想起,他在加拿大读书那几年,林冽没接一部国内电视剧或节目,将所有时间和精力都花在能在国外播出的电影上。

旁人或许都看到了孟肆对林冽是用情至深,但谁又知道,林冽付出的又比孟肆少多少?

车内的空气有些安静,虞蒻看孟肆的表情,就知道他不会往深处想林冽的所作所为,车载播放器传出一道女人读诗的声音。

“我想和你一起生活/在某个小镇/共享无尽的黄昏/和绵绵不绝的钟声/在这个小镇的旅店里/古老时钟敲出的/微弱响声/像时间轻轻滴落/有时候,在黄昏,自顶楼某个房间传来笛声/吹笛者倚著窗牖/而窗口大朵郁金香/此刻你若不爱我,我也不会在意。”

这应该算是林冽很喜欢的一首诗,因为林冽不止一次要孟肆念过,孟肆念诗,林冽就坐他身旁靠着他。

现在听起来,林冽大概不是因为很喜欢这首诗,而是很喜欢诗中所描写的生活。

车里两个人都暗怀心事,虞蒻在解开安全带下车前,对孟肆说:“我们两个的戏,就到这里为止吧。”

虞蒻利用孟肆来逃脱家里安排的婚姻,孟肆利用虞蒻接下她家公司的合作,本该再过一段时间,等虞蒻父母移民到澳大利亚才结束的。

说不上是因为什么,但虞蒻刚刚听完林冽念的诗,又想起刚刚林冽假装摆弄窗帘,实则在目送孟肆离开的样子,就觉得这段利用的关系再也假装不下去了,林冽得到的,不该是这样。

孟肆总以为时间还很长,时间还很多,他在加拿大留学回来,创建了自己的公司,有了自己的事业,他把一切都规划的井井有条,却忽视了林冽所想。

米斯特拉尔说“世界是荒凉的,众生都悲伤,你知道,但我,这紧贴你的人,并不觉得孤独。”

那么林冽呢?她是否也悲伤,是否因为那本该让她依靠的人一次次离她更远而觉得孤独?

伍.

记不清是入秋的第几天了,孟肆回到小时候住过的大院儿,里面的人都已经搬出去了,房屋变得老旧暗沉,院子里的草要长到一人高,那棵柿子树还在,并且每年都结出金黄的柿子,可惜无人摘下,只得烂在泥土里。

孟肆在门口找了块平整的地方,没有清理尘土便直接坐下,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往后倚靠在大院儿掉漆的铁门上,抬手遮了下秋日的太阳。

“爱是相伴/我不会一个人走在路上/因为我已不能一个人走/一种看得见的思考让我行得更快/看得更少,而同时又愿意慢慢看到所有/甚至连她的不在都是一件与我同在的事/我太爱她,竟不知道该如何渴望她/倘若我看不到她,便去想象她,我强壮如高挺的树/但倘若我见到她……”

孟肆不再往下说,酸楚的感觉噎在他的喉咙里,他上下动了动喉结,却只发出一声哽咽。

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才一个月的时间。不过一个月,孟肆却像熬过了整个冬天一样寒冷。

虞蒻在他身边蹲下他也没有察觉,还是愣愣的坐在那里,虞蒻叹息,无比希望一个月前发生的事只是大梦一场,但是不可能啊,林冽去世的事情,就是真实存在着的啊。

林冽是一个好演员,在戏里她博得了观众的共鸣,在戏外也将病掩饰的密不透风。

虞蒻是林冽的主治医生,她与孟肆之间的戏是林冽让她帮的一个忙,只是为了掩盖林冽生病的事情而已,孟肆有了事情做,才不会注意到林冽的异常。

大概两个月前,那时林冽的状况已经非常糟糕,神经衰弱到极致,谎称出国旅行,从孟肆家搬出来,虞蒻把她安排到了一处私人医院,每天都能看得出林冽一日不如一日,虞蒻第一次后悔成为一名医生。

而林冽却是对自己的病状早有准备,接受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却求虞蒻去孟肆家里拿出她的录音笔,每天蜷缩在床头,对着录音笔虚弱的念叨着什么。

林冽去世后,虞蒻收拾她的病房,录音笔放在枕头旁边,收起来时不小心碰到了开关,林冽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出。

“我继续胡思乱想,房间,街巷/在时间的走廊中摸索前进/上下楼梯,手扶墙壁,原地未动/又回到最初的地方,寻找你的脸庞/在没有年龄的太阳下面/沿着自己的街道行走/你就在我的身旁,像一棵树一样/像一条河在身边流淌/像一条河与我倾诉衷肠……”

这应该是在林冽意识还清晰时录下来的,往后的录音,声音变得越来越虚弱,诗句也开始连不成一句完整的话,最后一条是最长的,林冽大概用了全部力气来说这一段话。

“高兹与他的妻子多丽娜结婚,同舟共渡五十八年,高兹自杀前说‘万一有来生,我们仍然愿意共同度过’,孟肆,我没有叫错你的名字吧?我想告诉你,万一有来生,我还是愿意爱你。”

林冽一生冷硬,这应该是她说过最柔软谴倦的话。虞蒻记得,孟肆拿到录音笔后一条一条的听,一遍一遍的听,到最后哭的像个傻子。

终.

虞蒻每年都会去一趟林冽的墓地,也不知是碰巧还是怎样,每每都会遇到孟肆。

虞蒻抱着花,并不准备打扰孟肆和林冽独处的时候,转身下台阶的时候,听到孟肆一如往常一样念着诗。

“I remember i never could catch you.For no one could match you…i always love you. ”

虞蒻笑了笑,擅自在王尔德的诗后面添加自己的心里话,二十多年没能说出口的话,总算借着机会说了出来。

假如能让孟肆回到过去,他一定会选择回到八岁那年,他第一次惹怒林冽那次。

他一定会在给林冽那一怀果冻的同时,再加上一句,也让我喜欢你,好吗?

幼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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