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梦新语——让我把旧的故事,来段新的演绎。
每一盘眼珠都像水里新捞上来的螺丝,带着的点点血渍就像螺丝带有的水珠一般,预示着它的新鲜。浑圆饱满的眼珠子后面粘着丝丝缕缕未剃干净的肉筋。眼球薄嫩,这些肉筋难以剔除,就像我对她的思念一样。
1
我是罗刹,南诏的王。普天之下我想要的任何东西都可获得,包括吃人眼珠……
我用筷子拣起了一颗眼珠,这粒眼珠的眼球是好看的深黑色,没有人像我一样仔细的观察过眼球吧,其实每个人的眼珠都不一样,年轻人的黑白分明,年长的昏黄,这个大家都知道。可即便如此,年轻人的眼球也有细微差别,有的深咖,有的浅咖,有的深黑;有的清澈,有的浑浊,有的明亮。也许是吃了三年的眼珠子,苍洱间的年轻人都没了眼珠,我很少再见到像这颗一样的年轻眼球。
煮熟后的眼珠会蒙上一层灰黑色,没有刚刚挖出来的时候清晰,我就看不清这些人眼珠被挖出来前看到的是什么,所以我喜欢吃生的。应该是服食张敬给的神药的关系,我现在已经可以从他们的瞳孔看到他们之前经历了什么……
我看见这个年轻人有在洱海边有半亩薄田,有一个钦慕他的女孩……
我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我在中原犯了命案,逃到南诏的时候,我什么都没有。
没有人知道我为何而来,也没人知道我曾经是谁。
我最后在洱海边的一个小村落安了家。许是我热心,许是我从中原而来,懂得较多,很快和周围的百户人家都已熟络。分我半亩薄田……
那日黄昏,洱海边的海风吹向田间,我抬头看看天空,碧蓝的天空像上好的绸布,上面坠着的红霞像嫣红的丝绸。我将锄头抗在肩上,从田间小路往回走,远处飘来了一女子的歌声,回荡在碧绿的田间,还有笛声相合。不禁,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我没有如同往常一般顺着田间的小道回家,而是穿过麦田,向那清甜的歌声、笛声走去……
当我快走到一间四合院前,那歌声、笛声早已停止,取而代之的是喧嚣而嘈杂的人声。是党长来征收苛捐杂税了。
“爹爹、哥哥,你们救救救我。”清脆的声音传到我的耳朵里。我抬眼看见一美丽的女孩,其实比起中原我见过的女孩,她不算绝色。许是那日的晚霞太美的关系,我觉得她是那般美丽。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她,她叫音。
那日黄昏,我再次起了杀心……
天上的云彩不知何时散去,
残红染在了那朵天际的孤云上,
也染在了我的布衣上。
党长倒在了血泊之中,剩下的人如鸟一般惊散。
我的胸膛似乎变成了织女制造红霞的机杼,大片的红不断溢出,我也倒下了……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睡在一张柔软的床上,恍惚间,我似乎又回到了中原。我忽而闻到了一缕烤茶的香味,我原来还在南诏。
看见我醒了,那女孩连忙给我倒了一杯茶,那烤茶的香气更加浓烈,我转过头,茶壶的水柱落入杯中,热气随着水珠围绕,那烤茶的香味渐浓。女孩的哥哥扶着我,送我喝下了那杯香气四溢的烤茶。
香和苦两种味道在舌尖萦绕,我微微皱了眉。
一个白须老人进屋来,女孩和男孩都叫他“阿爸”。
老人让两个年轻人离开问起了我的情况,也问起了我为何来到南诏。
我轻妙淡写的说:“官府的人欺负我朋友,看不过去,打死了那伙人,就逃到了南诏。”
老人微微皱眉:“你打死了人,可觉愧疚?”
“有何愧疚?那些人都该杀。”……
2
那粒眼珠的留影渐渐消散,我看不到了这个眼珠的主人眼里的那半亩薄田了,也感觉不到那柔软的风、碧蓝的天空、嫣红的晚霞、沁香的烤茶香了……
我将眼珠放进嘴里,滑滑的触感在舌中打转,我用牙和舌头相配合,剥离了眼珠外的薄膜,然后,嘎嘣一下咬破那颗眼球,它自带的那满是腥气的汁水溢满整个口腔。
我又看到了……
我又看到了音,她看向洱海、苍山,海风呼呼吹着,带着一股腥气吹来,海风将她的长发丝丝缕缕的吹散开来,她的眼睛那么清澈,就像洱海里的水一般;她的皮肤那样雪白,就像远处苍山上的积雪,是的,像积雪,没有一丝的血色。
“罗刹,你带我走?好吗?”音转过身抬眼望我,满满的期盼和印在她眼里的苍山洱海演变成了她眼里的雾气。
我摇摇头,看着远山,“音,你知道我好不容易从一个里正变成南诏王身边举足轻重的人物,我没法带你走。”
“权利真就那么重要?”
“不是权利,是我喜欢这片土地,山明水秀、四季温暖。”
音微微皱眉,“爹爹不会同意我们的婚事,我问他那假如我怀了你的骨血呢?他说那就给我一碗红花……。”
“你爹爹怎么这么狠心,我就不明白他究竟不喜欢我什么?以前是我穷,现在我可以给你们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他为何还是不同意……”我心下烦闷,用力一脚踏碎了河岸边的一块巨大青石。
“你别急,我会再去劝劝爹爹。”音看着我说。
3
我夹起了第二粒眼珠,这粒眼珠的主人应该很老了吧,白色的眼球已经发黄,比起第一颗来有点干瘪,上面布满了红色的血丝。
我无心看这老眼昏花的主人眼里看过些什么。直接放进嘴里去咀嚼。
像一团枯燥的蜡,汁水很少。
我恍惚间看见了蜡烛,流着蜡泪,我看见了从前的自己正在案前看书。
那会,我刚刚拥有了南诏王赏我的屋,我选了最大一间做书房,里面满点蜡烛,如白昼一般,我喜欢这样明亮的感觉。我在桌上翻看着《韩非子·五蠹》“……且民者固服于势,寡能怀于义。……”看到着,我不禁笑起来,这书有点意思。
“大人、大人,门外有一妇人求见。”小厮在书房外轻声禀报。
“妇人?是音来了?”我合上书说:“快让他们进来。”我整了整衣冠,我知道一定是音。
他的父兄“偶遇”山贼,谁还会阻止我们的婚事?
果然是音,三月不见她憔悴了不少,只是让我意外的是,音原来早已有了我的骨血。
音哭成一个泪人,我将她揽入怀中,音情绪渐渐缓和,自此住在我的府中……
那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清晨,我为她画眉;白日,我同她漫步于湖畔;夜晚,她为我研磨,也会为我烹制烤茶,我以为日子可以一直这样过下去。可是,我想的太简单了……
南诏王有女无儿,他希望我娶了他的女儿,我跪在南诏王面前连连摇头……
“你近年来所做的事真以为本王不知道吗?”南诏王细细数起我为排除异己所杀的人,数起了我为向上攀爬所杀的人。真是可笑,这些人不也是他想杀的。如今倒全是我的不是了。
我微笑着低着头,静静的听着,直到南诏王念出了最后的两个名字,那是音的父兄。即便我死,也不能让她知道我是杀她父兄的人,那样她将会对我多绝望,她会有多痛苦。我断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4
我忍不住把那干瘪的眼球吐了出来,丢在地上,“你们送来的是些什么玩意?”周围的人纷纷跪下……那吐出的眼球被咀嚼过几下之后,如同一个特大的干瘪葡萄干,可就是那样一颗干瘪葡萄干,居然还在瞪着我……
张敬连忙进来,跪在我的脚下:“微臣该死,微臣该死……”
“你不是说吃够一千天的眼珠子就可以看见音了吗?为何本王吃了三年多的眼珠,到如今还是看不到音。”我愤怒的望着张敬,他本是一个佛教徒,懂些法术,我好不容易寻得他,只为了能再次看到音……
“臣的法术不会无用,相必是音娘娘不想见您。”张敬跪着埋着头说,他总是一副胆小的样子,伺候我那么久我却对他的长相没有几分印象,总记得他似乎一直就是这样,一只匍匐的虾米。
我颓然的坐在了那满桌的眼珠前,他们似乎也在瞪着我,也在嘲笑我。他们每一颗眼珠里似乎都浮现出了音的容貌,或笑、或怒、或哀伤、或流泪……
音,你还在责备我吗?
我当年按照南诏王的吩咐娶了公主,送走了音,我派人看着她,听闻她给我生了一个男孩,孩子一周岁,我都无法抽身去看她。她避开了我的手下,抱着孩子跳进了洱海之中……
我派人打捞了三天却一无所获……
我想给她们母子立个衣冠冢,猛然发现,整整一年我都没有给孩子取过名字……
公主和我的孩子也降生了,是个男孩,怀揣着对南诏王和对她的恨,孩子出生后的第二天,我就将他带在身边。这孩子养成了和我一样的脾气,更重要的是那孩子只听我的话,在他十八岁那年,我们发动政变,杀死了老南诏王……
5
“罗刹王,我那日偶遇一梵僧,他的法术极高,也许会有办法。”张敬的话忽的将我从回忆里拉出。
“赶快让他来见本王。”我急切的说道。
当他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呆住了,那个梵僧明明是个男子,却有着和音一般的容貌。
我邀他住下,他便住下。
我邀他同游,他便同游。
只是无论去哪?他似乎都不开心。
“你喜欢什么?”我忍不住问他,即便他开口问我要取我的疆土,我也会给他。
“什么都不要,只要一块安静的地方结茅禅修。”
“你要多大的地方?”
“不敢多求,只要袈裟一铺,小白犬跳上三步就够了。”
我一口答应了,梵僧说怕我反悔要立字据,还要我当众发誓。
我看着眼前的梵僧,眉眼是那般似音,可是和音似乎不一样,他似乎恨我,似乎又不恨。不知道此刻的音倘若见到我,会不会和眼前的梵僧是一样的神色。
我一笑:“好。”
我当众起了誓,立了字据。梵僧不慌不忙,拿着袈裟在空气中一铺,竟然把苍山洱海都铺没了,小白狗跳了三跳,就占尽南诏地面。
“这样一来,我的所有土地都归你了,我们父子怎么办?”我微笑着看着他,他会听出我话里的含义吗?我无比期盼的看着他……
“这个好办,我给你们造一座新的琼楼玉宇。”
“在哪里?”
梵僧把上阳溪涧内的一个石洞变成了富丽堂皇的宫殿,黄金铺满地,满地的食物,还有成千上万的眼珠……
我摇了摇头,“这不是我要的。”
梵僧疑惑,“你想要什么?”
“一桌一椅一墨台,还要一个可以做烤茶的小炉,我还要我的娘子——音。”
梵僧眼神复杂的看着我点了点头,摇身变成了音,和我同我的儿子进入山洞。
后面的故事,你们都知道了,梵僧大显神通用巨石堵住了洞口,化为黄蜂从石缝中飞出,令人以铁水浇筑石缝,再用宝塔押在山上。
我永生永世的困在了里面,可我却每一日都是快乐的……
原来的传说里罗刹王吃人眼珠惊动天界观音,观音化作一梵僧制服了罗刹王。
现今大理苍山上阳溪口的罗刹阁就是传说中封住罗刹的地方,大理三月街的街场就是观音与罗刹立字据的地方。
———来自民间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