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村(二)“鬼打墙”

      我尖叫一声,赶紧撒丫子狂奔下桥,一股腥气遂扑鼻而来,是白天肉市上宰杀牲畜残留的味道。我当时大脑一片空白,只见东边菜市一块空地上蹲着几个小孩儿,以为是我的小伙伴们也在这里,没多想就往那儿跑去。其中一个孩子抬头向我看过来,黑暗中认不清他的脸,只觉他一双眼睛像玻璃珠子般亮的怕人。

      小孩儿那对发光的眼睛盯着我瞧了大概一、两秒钟,突然站起身扭头向东跑去,余下几个孩子也紧跟他身后跑出去。我急的眼泪快要掉出来,边往前跑边喊道:“小赵!李庆!你们等等我……”该死的小赵,他一定对之前的事怀恨在心,这才联合他们几个一起捉弄我!

      我们一前一后跑了好大一阵子,菜市早已被甩到身后,几个小孩儿跑进前方榆树拐子巷左转右转便不见踪影。我跑岔了气,实在追不动了,只能手叉腰逦着步子向前迈去。蓦地里前方树影间浮现出一座小门楼,那是我们明光小学于五十年代修建的西式大门口,没想到我竟然追到学校这边来了。

      门楼上吊灯将学校大门口照的通亮,看来村里终于来电了。两扇铁栅栏门紧紧闭锁,放暑假后看门老头儿就回老家抱孙子去了,门卫室里无人值班。

      左近有一间破茅屋,胡小勇的奶奶胡老太婆就住在里面。有一天孔小龙来到胡小勇的课桌前神秘兮兮地说:“昨晚看门老头儿钻进你奶奶的破茅房里了,我亲眼看见的。”

      孔小龙在放屁,他跟我住一个大院,离学校远着呢,而且我前一天晚上还上他家跟他一起打小霸王,他是怎么瞧见的?不过我并未戳穿他,戏弄胡小勇从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胡老太婆快七十岁了,早已干不动农活,几年前从大儿子胡为先家里搬出来,靠在村中四处捡破烂养活自己。村里孩子们几乎就没不讨厌她的,因她面貌狰狞丑陋,一只左眼总是翻白,平常还凶小孩子。妈妈说那只眼睛是被她早死的丈夫打坏的,顺带警告我不许跟孔小龙一起朝她身上扔石子儿。

      脑子里回想起这些事,心情便稍稍平复,我想我得赶紧回家看爸妈从镇上回来没有。一整街上的人集体消失的怪异景象仍使我戚戚在心,所以我不敢原路返回,而是一咬牙钻进正南方向的树林里抄近道穿过去。

      一进林子我就后悔了,这乌漆嘛黑的怎么分清东西南北?我心扑通直跳,凭感觉摸索回家的路,一路上对于鬼魅和毒蛇的恐惧不断撩拨我的心弦,好几次差点发足狂奔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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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跌跌撞撞闯了好大一圈子,终于再次看见出口的光亮,我高兴地从林子里跳出一看,立刻即傻了眼,眼前那座灯光晃眼的小门楼可不是我们学校大门口么?!

      我胸中沮丧,纳闷儿自己究竟在哪里迷失了方向。思索半晌,决定还是从西头榆树拐子巷沿来路回到北街菜市上去吧。

      来时只顾上跑,对经过的事物倒没怎么挂心,这时再走一次使我发现一个极为恐怖的状况:为什么一路上经过的房屋全都以冰冷的屋墙背对着我?

      一颗心吊在嗓子眼里,只觉这路越走越熟悉,当我踏出巷口的那一刻,心彻底堕入了绝望的深渊——那座阴魂不散的门楼竟又出现在我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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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屁股坐到地上,埋头号啕大哭起来,完了!这是碰上“鬼打墙”了,外婆说被鬼打墙困住的人就算磨穿鞋底走断腿也出不去。这下我要困死在这里,做一世游魂野鬼了!

    哭到最后我的精神都似已恍惚,双手抱膝一抽一抽地啜泣着。朦胧里我仿佛看见一个穿白衣服的人朝我这边走来。我揉揉眼睛一瞧,发现是位很漂亮的长发阿姨,阿姨到我身边低头关切地问我:“小朋友,你迷路了吗?阿姨带你回家找爸爸妈妈好不好?”

      就像落水的人抓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我激动的热泪再度盈眶,连连向她点头不止。阿姨微笑着伸手把我拉起来,她的手很白,凉冰冰散发一股奇异的香气。我拍拍坐麻了的屁股,感觉身上说不出的温暖舒服。

      正要离开时从茅屋方向过来一个佝偻的人影,离近看原来是捡破烂的胡老太婆,这老婆子左眼翻白,用那只完好的右眼冷飕飕地瞟过来:“闺女,这小毛娃不是你家的吧?”

      阿姨怔了怔,随即微笑道:“大娘,我看孩子跟这儿哭半天了怪可怜甚,好心要带他回家找妈妈哩!”

      胡老太婆斜眼用破锣般的嗓音反问道:“你不晓得他姓啥名谁,家住哪块地间,怎么带他回去?”

      阿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俯下身亲切温柔地问我:“小朋友,告诉阿姨你的名字,家住哪里,阿姨送你回家好不好?”

      我点点头,张口便要回答,可当时不知是不是吓坏了,还是刚刚哭脱了力,我竟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舌头像被缠住一样磕磕绊绊道:“我、我……我叫、叫……林……林……不、不不……住、住……住……嘶……嘶……三……”

      那感觉就像鬼压床一样,你拼尽全身力气大声嘶吼,可偏偏就发不出一丝声响。阿姨一手攥住我的手腕,连连逼问道:“你说的什么?说清楚点……快点呀……”可她越催我越是说不出话,到后来干脆只能发出“咿呀咿呀”的呜咽声来。

      阿姨漂亮的脸蛋变得越来越难看,在催促半天后终于忍不住将我手腕用力向下一甩,狠狠骂道:“烂舌头的小结巴!滚一边儿去吧!老娘不管你了!”转过身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我眼泪叭嗒地跟上去想求她带上我,可她走的好快,一眨眼的工夫就消失于黑暗中不见了。“该死的胡老太婆!我刚刚哭成那样不见你出来,现在有人带我回家你倒来给我使坏,咒你不得好死!”我在心里恶狠狠地咒骂道。

      胡老太婆站在邪门儿的学校大门前,面无表情地支棱着一只眼睛瞅着我,那眼神盯的我心里直发毛。我心道胡老太婆一定在盘算怎么把我捉回去,说不定她喜欢吃小孩子呢!这个可怕的想法再次给我羸弱幼小的身躯注入一丝力量,鼓起勇气冲进树林子里跑了起来。

  我在林子里没命的奔跑着,好几次差点被地上的树枝石块绊跌了跤,前方的树丛越来越密,脸上被树枝刮的生疼。但疼也顾不上了,我总感觉胡老太就在我的背后,我一回头便会直直对上她那只灰白可怖的左眼。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闻一声狗吠,我一晃神便从林子里蹿了出去。眼前是一条宽敞的水泥公路,天上月亮圆的出奇,远方天边还有几点星光闪烁——这不是村口镇公路吗?我从鬼打墙里跑出来了?

    不远处一束手电光照过来,我妈手里牵一条大狗冲我大吼道:“宝匣!你个熊孩子跑哪疯去啦?!”不期涌现的狂喜几乎将我震晕过去,我不顾一切地奔向妈妈,母亲放下栓狗的绳子迎上来将我一把揽住,朝我屁股狠狠扇了一巴掌,随即将我紧紧搂进怀里哽咽道:“你个憨孩子,把妈妈担心死了知不知道!”

      我重新恢复了说话的能力,趴在妈妈怀里一个劲儿的哭道:“妈……妈……我再也不瞎跑了……”从邻居家借来的大狼狗在一旁欢快地又蹦又叫,叫声听上去简直是世界上最美妙的仙乐。

      泪眼模糊中我看见爸爸从另一个方向往这里赶来,他胸膛起伏,仿佛憋着很大的火气,但到跟前他只是叹了口气,从妈妈手里接过我抱进怀里。大狼狗跟着我们一家三口在月光下慢悠悠地踱回家里,爸爸轻轻将我放进被窝。我实在太累了,几乎后脑刚一沾到枕头便昏昏睡去。

      这一觉直睡到第二天太阳下山时我方才醒转,眼前小赵、李庆、孔小龙他们几个都在。最先发现我睁开眼的是小赵,他拍拍旁边的李庆道:“快看!宝匣醒了!”

      仨小孩立马围过来绕着我的小床叽喳不休。李庆说你可真能睡,孔小龙拿鸡毛搔你鼻子、挠脚心都没能把你弄醒。孔小龙推了他一把,怒道:“你小子还冲他放屁嘞!”

      小赵抓住我的胳膊关切地问:“宝匣宝匣,你昨晚是不是撞到鬼了?鬼长啥样子?你告诉我们呗……”我不想说话,也没有问他们昨晚为什么丢下我一个跑了,事实上昨天晚上全村的小孩除我以外都老老实实在家待着。

      我张张嘴,发出虚弱的声音:“喝水……”

      孩子们顿时连声应好,七嘴八舌跑去堂屋给我找水喝,不一会儿我妈一面小心翼翼地端着水杯,一面连哄带撵的把他们几个赶了出去。

      那天晚上我吃了两个大馒头和三碗米粥,妈妈炒的西红柿鸡蛋和蒜薹炒肉几乎被我整盘吃下。爸妈很担忧我昨晚的遭遇,但见我没有说话的欲望,只是默默往我碗里加菜添饭。

      吃罢晚饭小赵又上家来找我玩,我意兴萧索,心不在焉地陪他坐沙发上一起看小人书。我低头打量着左手腕上黑紫色的淤痕,小赵忽然合上书本告诉我:

      “差点忘了告诉你,胡小勇的奶奶昨天夜里死掉了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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