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的时候觉得母亲的记性特好,钢笔找不到了,问母亲,母亲总能说出一个确切的地方让到处乱翻的我们马上寻到目标;袜子找不到了,找母亲;手套找不到了,找母亲;扎头的头绳、卡子找不到了,找母亲;沙包、踺子、火钳、镰刀、小锤……找不到了,统统问母亲去,母亲总能把我们正寻找的杂物的所在地点的误差值控制在千分之一以内,那时,母亲在我眼里,是聪明绝顶的神奇人物,虽然她连简单的一、二、三都不会写。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母亲的记性变得差了,开始换作她问我们一些针头线脑的问题了,比如:你们知不知道我纳鞋底常用的那个银色的顶针放哪儿了?针线蒌里没有;你们把那把断把的铲土的铁锹扔哪儿了?门后没有;我上次打酱油剩下的几块零钱你们看到没?我手帕里没有;你们是不是谁把我那件补疤的条绒的线衣给扔了,衣柜翻了几遍都找不见……诸如此类,举不胜举;更有意思的是,一次要上街,母亲将出门常挎的一个她自己缝制的布提包背在肩上,却一头钻进墙角、床头、衣柜到处乱翻,找她的宝贝手提袋,当我们问她背后挎的是什么时,她自己倒乐了:我这是骑着毛驴找毛驴啊!得!这句俗语我最初就是从我老妈那儿学来的!
母亲的记性愈见不好,后来发展到她想要什么干脆连找都不去找了直接让我们拿给她;我们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记性开始变得越来越好了,母亲记不得的东西我们都留心帮她牢牢记着,有时,母亲也会让我们帮她找一些留存在她的记忆中的很遥远的东西,比如:她当年存的粮油票、布票啦,民国时候发行的债券啦,清光绪年间的圆形方孔钱啦,还有我们小学时候的三好学生证、毕业证、红领巾之类的,这又让我们像寻宝一般,在母亲的提示和指点下,把家中大、小柜子、床底、墙角、筐子、篓子、甚至胶鞋、袜子全部翻个底朝天,也把只属于母亲的许多记忆重新梳洗进我们缤纷的脑海,小心翼翼地替母亲盛着,希望在她需要的时候,能立刻送至她的面前……
但还是有些东西,不会随着日久而淡出母亲的记忆、模糊母亲的记性,比如,兄弟姐妹们的生日。无论母亲多忙记性多坏的时候,她都明晰地记得大家出生的年、月、日、时、出生的确切地点,而我们兄弟姐妹之间,却谁也不记得彼此的生日。说来好笑,有段时间迷彩票,35选7,想着连带母亲,家里刚好七个人,把每个人的生日作为吉祥数,说不定就中了大奖呢!可提起笔来,除了记得自己和母亲的生日,其他兄弟姐妹的生日我是压根连月份都揣摩不出,于是打电话问母亲,母亲如数家珍,向我一一道来,连每个孩子出生时的天气如何她都记得清清楚楚;而这时候如果我问母亲早上吃的什么,她可能想半天都答不上来……
昨日妹妹打来电话,说最近新疆流行荨麻疹,老人、孩子最易受感染,此病毒可通过空气传播,且一旦患病很难治愈,目前乌市已有患者死亡病例,但如果以前打过预防针或小时候出过麻疹的,就不会被再次感染;我赶紧让她问母亲,我是否已出过麻疹?母亲在一旁答:出过了,你们小时候都出过了;我又问,我是否出过水痘?母亲说:家里其他人都出过了,就你一人还没出……
我记得有次一个同事说我额前的头发自从认识我以来就没见长过,总是稀稀拉拉黄黄绒绒的一小撮,她问我:你是不是小时候没剪胎毛?我赶紧打电话问母亲,母亲不好意思地说,那时太忙了,是没顾得上,怎么了?我那个好气又好笑啊!满头乌亮的黑发,就额前那几缕几十年来都是毛糟糟的从没超过五厘米长!难怪!难怪!以前没留意,一直以为这几缕头发随我到了南方就水土不服停止生长了呢!嗨!嗨!瞧这事闹的!
母亲的记性,于我而言,是一本厚厚的历史教科书,是一眼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浩瀚天井,是包罗万象却宠辱不惊、波澜壮阔的海面,是“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的巍峨群山;于母亲自己而言,她的记性,是至爱无疆的沉静,是至圣无言的明净,是至察无徒的胜境,是至理难书的清静……
母亲的记性,我们的珍宝。
我的其他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