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誓


嵇川没想到还能再遇见冉韶光。

那天他见完客户后路过C大,顺道就去了大学同学吴竞的实验室。恰好有一批样品做坏了,需要重新提取,他提出要帮忙。

“你加硫酸,还记得怎么用移液管吧?”吴竞用拿着注射器的右手指着门背后的挂钩,“白大褂,随便拿一件。”

实验室好像女生居多,衣服码子都偏小,他翻了半天,最后只好随意拿了一件比较干净的,M码,码号旁边用签字笔写了个“冉”字。

“都一样的,口袋里有手套。小心点,隔壁实验室刚着过火,有个研二的小姑娘给烧伤了。”

倒真有。他把皱成一团的乳胶手套拎出来,慌乱中像是把别的什么东西也带了出来,落到了地上。

是一只蝴蝶耳坠。

鬼使神差地,他把耳坠放到衬衫口袋里。整个下午他都神思恍惚,耳坠的冰凉触感贴着胸口,可以感觉到皮囊之下心脏怦怦跳动。

夜里他梦见高中化学实验室,有人把浓硫酸洒了,落在地上的斑点冒着气泡嘶响,他穿行在堆满玻璃仪器的实验台间,像是在找人。

你找不到的。

不。

此起彼伏的玻璃破碎声中,他听见她的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乘彼垝垣,以望复关。不见复关,涕泣涟涟。既见复关,载笑载言。”

她还在等我。她说她会在远处看着我,大多数时候她看不见我,所以很伤心,有时候运气好了,她能瞥见我的影子,就高兴得不能自已,所有人都以为她疯了,只有她知道那是因为我。

她爱我。

冉韶光,她爱我。

他嘶吼着醒来。

枕边的蝴蝶耳坠反射着清晨阳光。

“吴竞师兄一直夸你呢。”

“夸我什么?”

“呃……”

她编瞎话的时候喜欢用手去玩耳垂,而且还要故意拿眼睛看着别人——这习惯大概一直没改。

耳坠在她手底下晃来晃去,他感受到胸口的冰凉。

“师兄上个厕所怎么这么久?”

“他经常这样,为了逃单。”他从烤盘上夹了一块牛肉到她盘子里,“熟了,吃一块吧。”

她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笑了笑,“你是认真的么?”

“当然……是开玩笑。”

她似乎是真的很开心,Teardrop在发间横冲直撞。

他忽然问:“打耳洞很疼么?”

“开始的时候没感觉,从打耳洞的第二天起,就像有只蚂蚁在锲而不舍地咬你的耳垂,因为是背着父母偷偷打的,所以也不敢喊疼,就这么干熬着,后来好了,也只敢戴米粒大的小耳钉,生怕被看出来,现在想想真是……”

“那时候我们学校门口有一家精品店,我们班有个女同学喜欢他们家的耳坠,天天去看,等到打好耳洞,人家已经关门了。”

“在别的女人面前提初恋,是对两个人都不尊重。”

“你怎么知道她是我初恋?”

“猜的。”

“那……你也不尊重下我,跟我说说你的初恋吧。”

“忘了。”

她又在玩耳垂。

他心底冰凉。

“我好像梦见你了。在我读高中的那个学校,你就坐在我的后排,你的笔总是会掉到地上,然后你戳我的后背让我替你捡起来。那时候的中二少年都是这样的吧?”

“你初恋也是这样?”

电话那头长久沉默,窗外雨声淅沥,晚归的车灯射在玻璃上,水珠颗颗分明。

“你在做什么?”

“在跑液相。排队用仪器的人实在太多了,只好这个点来做。”

“放完样品就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嗯。”

她果然在仪器中心待到天明。

熬了一夜,黑眼圈大得吓死人,大概是觉得自己的状态不太适合见人吧,她假装没有看见他。

他走上去打招呼。

她懒洋洋地抬起头:“嗳,早。”

“吃点东西再去睡,不然一会饿醒了。”

“好啊。”

他们去了附近的一家早点铺子,吃豆浆油条。太早了,整个世界都还是安安静静的。路过便利店的时候她给他买了一罐咖啡。

“因为我的缘故,昨晚都没有好好睡吧。对不起。”

她仰头看着他,神色无辜,像只犯困的小奶狗。

就想起十年前的每个清晨,她也是这样,睡眼惺忪地,仰头看着他。

他想摸摸她的头发,抱住她,告诉她这十年里他没有一刻忘记过她。

她低下头,像是要告别的样子。

他忽然脱口而出:“咖啡,要不要加罗汉果花?”

“你要的罗汉果花。”

他本以为她不会再主动联系他了。

他们在他公司楼下茶餐厅,等菜的间隙,她从包里拿出一盒罗汉果花。

“原来罗汉果花长这样,像茉莉似的。”她就好像是第一次见一样。

第一次见的时候,她也是这样说的。

恍惚中又回到外公的中药铺子里,他趴在柜台上做作业,外面斜阳渐老,偶然有一两束光芒落了进来,抬头看得见尘埃飞舞。她就是这种时候进来的,先和正在号脉的外公打招呼,再走到柜台前,脸上早不由自主漾开笑容,还要装模作样清清嗓子,放一张簇新五元纸币到他课本上,说:“要罗汉果花。”趁他转身去抓药,把一本新到的杂志覆在柜台上,哪怕看不见,他也能感受到她静静打量他的目光,也知道她常戴的那对红色水钻耳钉正在斜照里莹莹闪烁,仿佛是另一双眼睛。再过一会儿,等她提着药袋子到了她家门口路灯杆子底下,她就要把那一对耳钉摘下来,无限惋惜地塞到口袋里,那双红色的眼睛便看不见了。可他还是觉得她在看着他。

像《氓》里的那个女子一样。

还记得他和她一起背诗,背到那句“及尔偕老”,他总要停住,等着她转过身来敲桌子:“又忘了下一句是什么啊,要我提醒吗?”

那一句“老使我怨”他始终不愿背出来,因为觉得像是诅咒。

现在这个诅咒终于实现了。

她就坐在他面前,撑着脸看他用筷子把萝卜糕夹成很小的块。

“原来你也喜欢把萝卜糕夹小了吃啊。”她说。

“她喜欢吃街口的炸年糕,有一回我买给她,她死活不吃,说是要减肥,后来才知道是因为搽了口红,怕掉色。以后我就都替她夹小了。”

“你身上有她太多痕迹了。”她叹一口气,仿佛下定决心,“嵇川。”

“嗯。”

她站起来,用双手撑着桌面,低下头,与他目光相接:“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还忘不了那个女孩子,我可以做她的替身。”

她闭上了眼睛,像是在等待他的吻。

他们在一起了。

不是什么大事。吴竞向他讨谢媒钱,他干脆请了整个实验室的人,斯斯文文吃顿饭,倒也就过去了。她也见了他同事,做销售的难免有几个酒中豪杰,他替她挡酒挡得辛苦,宴后由她开车送回家,早晨起来看见桌上醒酒汤,心头乍暖。

她过生日,他送了一对珍珠耳钉,她很喜欢。

她说:“话说我有一对蝴蝶耳坠,戴了好些年了,前阵子丢了一只,挺遗憾的。”

“在哪里买的?说不定还有得卖。”

“嗯,不记得了。再说我也不是很喜欢蝴蝶。”见他神色黯然,她忽然踮起脚,勾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低声说,“知道吗,你心虚的时候,耳根会变得通红,很好看。”耳垂上一阵湿热触感,他脑中有白光闪过,混乱地想着她今天涂了什么颜色的口红、戴了什么样的锁骨链,良久才想起来伸出双手,却抱了满怀空气。

她已松手退后,倚在教学楼前乌桕的树干上,左手食指上挂着那只蝴蝶耳坠,一脸得意。

他下意识地去摸衬衫口袋。

“谁的耳坠值得你这么贴心贴肺地带着,嗯?”

“你不是知道么?”

“我要你自己说出来。”

“是你,冉韶光。我从一开始就喜欢你。我爱你。”

许是树叶间漏下的阳光过于刺眼,她闭上了眼睛。

这种时候,做什么事情都是水到渠成的吧。

他在她的房间醒来,阳光如旧。

她还在睡着,不过他猜她早已醒了。就像从前她趴在课桌上睡觉,他伸出手隔空勾画她的侧脸,从额头到鼻子到嘴唇,勾到眼睛的时候,她忽然睁开,笑意迷蒙。她问:“你看着我做什么呀,我很好看么?”

离乌桕树下的亲吻已过去很久,她眉毛早已淡得不成样子,眼线和眼影晕开染出眼角纹路,粉底油汪汪浮在脸上。她不美,他很早就知道。却没想到她已沧桑得这么触目惊心。

他忍不住把手指插进她的发间。

她睁开了眼睛,看着他,像第一次遇见一样。

“看见白头发了吗?拔了吧。”

他依言将发现的白发一一拔去,她平静地看着他,仿佛早已习惯。

他问:“疼么?”

她直起身,将右手伸进他发间搜寻,蓦地一咬牙,将一根白发拽下来,递到他面前:“咱们这样,也算是‘共白头’了。”复又倒回床上,四仰八叉的,笑着,“真开心。”

他俯下身,想去吻她。

忽然间天色暗下来,像是昼晦,有雨声敲窗,有电闪雷鸣,有人在远处冷笑:“你们男的,都是这么恶心么?”

他仔细看她,却还是十年前的模样,头发在鸳鸯戏水枕巾上凌乱纠缠,睡衣被雨水打湿,鱼皮似的贴在身上。他看见她脸上令人绝望的笑意。

“嵇川,我杀了他。”

“没有人相信我的话,连你也不相信,我只好杀了他。”

他闭上眼,伸手去抚摸她的脸,干的。只不过是幻象,他对自己说。

他低头去亲吻她的眼睑,她舒服得轻哼。

“川哥哥,你真让我失望。”

不是这样的,如果我知道那是真的,我会为你杀了他,我会的,一定会的……他脑海中一阵喧嚣,口中有咸涩的液体涌动,不知道是他的还是她的,他听见压抑的哭声,也不知是现实还是幻梦,他看见十八岁那年头顶天空的乌云。

是手机铃声拯救了他。

他接了电话。

“是……小川吧……好么?”

他迅速挂掉电话,对她笑着说:“收拾一下,我们去逛街。”

“梦见十八岁那年离家出走,没带一分钱,饿着肚子,在新华书店看了一整天小说。最后你找到我,你那时候没有现在好看,你带我去旁边小摊吃炸年糕,去买蝴蝶耳坠,送我回家。我总有一种错觉:我是你从一开始就放在心上的那个小姑娘,像诗里说的,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电话那头有机场广播,有行李箱划过瓷砖的辘辘声,有路人用方言报平安的声音,她的声音显得很渺小。

他抚摸着街口梨树上的刻痕,忍不住咧开嘴角:“对,我还骑着竹马来找你,看你把门前石榴花摘了一地。”

其实她小时候很乖的,不会骂脏话,被他惹急了,也只会哭着骂一句“坏川哥哥”,难为她,还刻在树上,难为这棵树,被逼着记住他。

“那我怎么不记得邻居家有个骑竹马的小哥哥?”

是什么时候认识她的?

不记得了。

他父母过世得早,外公要照看中药铺子,便顾不上他,倒是隔壁的邱奶奶喜欢他,常邀他到家里玩,有时也留下来吃饭,每每便能看见在院子里玩花的女孩子——她仿佛从来就在那里,不需要刻意去认识的。

她喜欢用盘子盛汤,趴在桌上像小狗似的舔,爱吃绿豆酥和炸年糕,爱在雀巢咖啡里加罗汉果花,她买了一堆指甲油但从来不用,她喜欢长长的耳坠,尤其喜欢他送的一对蝴蝶耳坠,编瞎话的时候,她总喜欢摸耳垂,所以一眼便看出来了……这些他都还记得。

可她说她不记得他了。

他说:“也许我没有骑竹马,而是骑了儿童自行车,后轮上还安着两个轮子的那种,下雨过后碾到水坑里,拖出三条印子。”

她说:“我记得我家门口也没有石榴树。”

有一棵桂花树,树枝从院子里伸到院子外,等到七八月间,花如摊破黄金,纷纷坠地。现在不过是绿叶青枝,有个小女孩子路过,问她妈妈这是什么树。

他不敢试探她到底还记得多少,有些东西一旦揭开来,就回不去了。

他说:“到酒店了给我发个微信,坐了一天飞机,早点休息,出差愉快。”

“嗯。”

寿星街的另一头,是一座吊桥,桥下江水几乎断流。在水量充足的年代,他父亲在追捕逃犯的过程中失足落入江中,被激流冲到下游,尸骨无存,不久,他母亲也因难产死去。

桥头有古树亭亭如盖,在树下歇脚的老妪,也还是像从前那样,和路人聊家常,上了年纪的人,是不会大声笑出来的,可是听她说话的语气,倒像是开心的。

“我家阿龙又打钱回来啦。要我说啊,在外打工哪有好?司机司机,给人当奴才罢咧。这么多钱,都是血汗钱,不留着讨媳妇,倒拿来填我老太婆的黄土堆,这不是傻么?”

路人照例要赞她好人有好报,才养出这么孝顺的儿子来,又试探着安慰一句:“外面的女人靠不住,我猜阿龙也是知道这个,等着挣够钱回来,让您给掌掌眼,挑个好的么。”

她眉开眼笑地送走行人,朝四处看了看,才转过头看着他:“阿……小川你来了呀。”

见她拿起拐杖,他连忙走过去扶起她。

她推开他的手,慢悠悠地走着:“你来看我就好了啦,还拿东西来。对了,你爷爷还好吧?”

“他不在了。”

“哦。”

她家离桥不远,推开门,就看见满院子的花开,她似乎很累了,坐在庭前的石阶上歇息。

“如今就剩下我一个人了呀。”

“我记得那时候我还没有这台阶高,你外公来找我哥哥,我也跟他们玩,他老逗我跳台阶,我不敢跳,吓得哭,你老祖婆听见了,就拿着烧火棍进来打他,说他不成器,惹哭妹妹。一晃眼我就嫁人了,那死鬼抽鸦片,我只好回来,也是没法子的事。你外公你外婆都是好人,又给我张罗事情做,又给我张罗人家,我心里感激,就把你妈当作是我自己养的,即便后来抱了阿龙回来,有什么好东西也还是先紧着她。后来你妈生你的时候没了,阿韶她们家就搬来了,阿韶落地,来不及上医院,是我接的生,我怎么看怎么像你妈妈小时候,我心说我的玉儿又投胎转世回来了唷,我还得多活些年数,好看着我的玉儿长大哦。”

“邱奶奶,我找到阿韶了。”

“阿韶?在哪儿?”

“在大学里头教书,过得挺好的。”

“嫁人了没啊?不管怎么样也得找个人吧,老来也有伴……”

他沉默良久,终于咬着牙说:“邱奶奶,我想和她结婚。”

天色很晚了,他推开门,河那边的屋顶上乌云黑沉沉,有路灯昏茫,像是隔世。

他走到桥中央,朝下望去,枯竭的河床漆黑一片,仿佛没有尽头。

一瞬间他想跳下去。

然而他这样的人,只适合苟活吧。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有一天下晚自习,过桥,她从后面抱住他说:“昨天去邱奶奶家,阿龙叔摸了我。”

他说:“真的?”

“真的。跟我妈说,她说我是小孩子瞎矫情。”

“也许他只是不小心碰到你了。”

“哦。”

她没有再提起这件事,他也松了一口气。

后来她说,寿星街上的人,她都向他们求助过——没有人相信她。

那些看着她长大的人们,没有一个人相信她。

“他们说,‘阿龙那么好一个人,怎么会呢?你自己作妖罢’。还有人说‘女孩子家家,真闹出来还不是自己吃亏嘛,犯得着到处说’。我想着别人不信,你总会信吧,总会替我出点主意吧,所以一直等着最后来问你……”

“一开始只是动手动脚,怪我不检点,我躲总行了吧,然而总有一天他把我堵到梨树后面……”

他记得她从他床上爬起来,抱住他,湿漉漉的头发贴在他手臂上,像是触角——她整个人就像一只愤怒的蛞蝓,试图用黏液将他吞噬。

“他说,你尽管去报警啊,你我舍不得动,嵇川我是可以动的。报警?去找他爹啊。”

她冰冷的双手贴住他的脖子,他听见她如擂鼓一般的心跳声,她把带着血腥气的嘴唇凑到他的唇边,他感觉自己碰了一条死鱼,他自己,也是一条死鱼。

“啪”的一声,脸颊上火辣辣地疼。

闪电的光在她脸上划过,她冷笑:“你们男的,都是这么恶心么?”

窗外大雨如注。

后来他想,他也不过才十八岁不是么?她的错,不过是在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子身上期望太多。他不是没有疑心过阿龙,但就算韶光说的话是真的,他又能做什么呢?告诉大人们,还是杀了他?

他耳濡目染的世界观告诉他这个女孩子是不洁的、不配被人珍视的,为了她,不值得。

他永远记得她绝望的表情,她说,嵇川,我杀了他,我在书包里藏了刀,在他拥抱我的时候刺伤了他,他想拉着我一起死。说到这里,她的脸开始扭曲至狰狞,她说,他不配,凭什么我要陪他一起死?我还要好好活着,没有他的生活实在是太美好了,我凭什么要陪他一起死。我把他推了下去。他不是总想让你去江底吗?让他自己去吧。

没有人相信我的话,连你也不相信,我只好杀了他。

嵇川,你真让我失望。

她在他家楼下等他。

她见到他手臂上缠绕的黑纱,略皱了下眉头,道:“你家里出事了么,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带我长大的老奶奶不在了,她没有儿女,我就为她戴了一回孝。”

她带他去寺庙,虽然他们都不信这些,可还是认认真真地朝天地四方敬了香,点了莲灯。

她问:“你有没有和她提起我?”

“有,我告诉她,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就想和你结婚。”

“她怎么说?”

“她说好。”

两个人默契地停住了脚步,她把头靠在他的肩上,小声说:“那你该告诉她,我是愿意的。”

这时候僧人开饭的钟声响了,他静静听着,蓦地有种“黄粱梦醒”的错觉,仿佛这十年的暌违不过是一场噩梦,梦醒了,她还是寿星街上那个等着他娶她的小姑娘。

她说:“川哥哥,咱们的回去吧。”

“好。”

夜里又下雨。

他梦见自己把带血的匕首扔到江中,看着它被雨季的洪流裹挟到下游,梦见自己苦苦哀求外公和邱奶奶排演那一场弥天大谎,又梦见她搬家的那一天,他去送她,她用一种陌生的眼光打量他,笑着说:“你是谁?看着我做什么?唉,我前阵子摔了一跤,有些事就忘了,你莫不是认识我?”

她耳畔的蝴蝶,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像两只眼睛。

他听见自己少年时的声音:“不,我不认识你。”

他听见自己对邱奶奶说:“奶奶,我不会带她回来的,万一她再想起些什么,我怕她接受不了。”

仿佛有一层薄薄的东西覆在他的脸上,他口干舌燥,他努力想睁开眼,却什么也看不清楚,慌忙中,他不停地唤着“韶光”。

天明时,他接到吴竞的电话:“混账你死哪儿去了?你个大男人连自己女朋友都看不好么?你……”

旁边的人抢过电话:“对不起啊吴老师太激动了……您做好心理准备,冉老师她昨晚做实验到两点,仪器着火……”

他挂掉电话,颓然倒在沙发上,脑袋里嗡嗡地响着刚才听到的各种词汇:爆炸、家里人不让告诉、没救了……

他忽然意识到没有一纸契约的约束,他和她什么都不算,连她是生是死都没有权利知道。

他不顾一切地冲下楼,拦下一辆出租车,司机问他去哪里,他脑中只是一片空白,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机械地摸索着身上的口袋,忽的,衬衣口袋里飘出一张便签。

他捡起来看,认出是她的笔迹:不见复关,载笑载言。

风一吹,那纸条落到车窗外的地上,很快就被昨夜的雨水沾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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