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昧的气息在房间里流淌，很快，它便占据了所有。不得不说，它才是此刻房间里唯一和我对视的活物。它雄踞一切之上，其他那些杂七杂八都蜷曲退缩，直至隐匿不见。我从这片昏暗中醒来，甩甩头，仿佛这样可以帮助我思考：我是真的刚刚醒来，还是正要走入一个新的梦境。舔了一下嘴唇，我发现干裂焦渴分外真实，但是，我不能让它知道，我不能让它从张开的嘴里不自觉探出的喘息里觉察到什么，那个狡猾的家伙！房间的地像一条墨绿色的河流，在悄悄流淌，在我没有低头看它的时候；而如果我不小心垂下我沉重的脑袋的时候，它立刻凝固，像古剑的锋刃，发出收不住的低低的咆哮。
风蹑手蹑脚地从房间经过，尽管它小心得不能再小心，捂着嘴，立着足，可我还是抓住了它。我伸开手，指间还余有稗草一样的清凉，它的腰肢就是从那里滑过。我不知道这会儿它躲到哪儿去了，可那有什么关系，它的"某一刻"已经成为我记忆的一部分，注定逃无可逃。我几乎要笑出来了，这个拙劣的闯入者一定是穿着夜行衣却戴着插满花翎的帽子，不信，你瞧那黑暗中一路招摇的草涩味。一点点灰色调在窗格的暗影里探出头来，那是那股青涩味的尽头。窗帘在窗格旁大片的沉默里直立着，我知道他们，在光线明媚的时候，他们端庄得就像个被擦得溜光的青花瓷瓶子；可是，在黑暗里，有一点点风，他们舞得比美杜莎的歌声还妖娆，即便他们中有些是身子沉重的，他们的心在那一刻也极尽轻狂。 我陷入了沉思。从过去的某一刻伸出一只手来，此刻，它正在闪动的光影里摇摆，比任何时候都更为真实。在记忆里，它五指纤长，柔软细腻，有时候还泛着微光，白得透明。可鄙的记忆。我想，它只是不可捉摸得恰到好处。它可以随时开启一条河流。在没顶的清凉和温热里，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时间和方向不过是奇怪的东西。
当立在昏昧中的时刻成为一道光击穿我的时候，我想，"过去"和"未来"不过是两个单薄的名词。我散落开来，像一个个单音节字符，在空中旋转着飞升，又飘落，并且，必将归于沉寂。衣裙一片又一片地裹着苍白和湿气，像极了一只神经质的手，它的犹疑使得消散变得确凿无疑。如果所有的梦境都可以在一个高音上臻于平静，那么，我想，我也可以。我扯开窗帘，跨出去。这时，所有沉默的时刻都在背后静静地燃烧起来。它们显然是相当满意的，因为它们明亮起来了，虽然依旧的没有一点声音。树叶在簌簌抖动，墙壁上的阴影在飞升，屋顶湿漉漉的，流淌着的梦境在风的微波里倒映着星光。
当孤独高高升起的时候，所有的窗帘都成了一道闭合的门，它们只想在最后的一霎被混沌带到过去的某个时间。而风，永不止息，从无尽处来，又向无尽处去。风知道，也只有它知道，这时候的默然是多么可耻。对于近在眼前的辽远来说，还有什么比歌唱更恰如其分的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