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心记》(童年篇)之:父亲

《变心记》

三、父亲

年年岁岁不言辞,暮暮朝朝总恋痴。

叨尽青丝何日见,天涯儿女几时知?

——————

父母之爱之所以能超越世间一切他爱,就在于:这个世上其他所有的爱,都是以相伴、拥有和彼此依赖为目的的;唯有父母之爱,是以分离———儿女的独立和远走高飞为目标!

很小的时候,每次晚上,父母在我“睡着”之后都会一起说很多经历过的事情,尤其是不平之事:最多的就是住在家对面山湾里的一位伯伯,做什么事都针对父亲———要么趁我家地里没人的时候,把以前分地时的分界线改了多占一块地;要么在父亲理完水之后,把通向我家田里的水沟挖开让水改道,或直接把我家田的水口扒开让田里的水流干;要么故作不知道地把父亲栽的树苗当柴砍了………有的时候,这位伯伯做完这些还会故作无知地跟父亲“道歉”,特意让父亲知道这事是他做的。

一开始,我不相信父亲说的这些:怎么会有人这么没有良心,做这么无聊和缺德的事呢?就拿给田里的稻谷理水来说:也许是那位伯伯家的田里也正好缺水,而每个人首先想给自家稻子理水也是情有可原的,所以,可能是父亲恰好在那位伯伯家的田里也缺水时候理了水呢?

我希望我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

怀着这个疑问,我自己偷偷地跑去看了几次父亲理水之后的田里的情况,但事实让我非常的失望:那位伯伯真的用锄头把我家的田坎出水口扒开了放水!等他走了之后,我赶紧跑过去,用手挖泥巴把出水口补上。然后我再跑去他家的田里一看,他家的田里水是满的,稻谷根本不缺水。

从那之后,我相信父亲所说的是真的,但是我还是不相信这样的事情会无缘无故地发生———肯定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更重要的原因!

不仅仅这些“野伯伯”、“野叔叔”,院子里其他家中的亲兄弟、夫妻之间,都会分家或其他的利益、感情纠纷而大打出手,甚至头破血流。庆幸的是,我自己的两位亲伯伯跟父亲都是读过书的人,非常懂道理,虽然也会因为生活所迫而出现这些利益纠纷,但都是各自忍让一下就过去了。更值得庆幸的是:虽然院子里的大人们有时候会因为各种前辈遗留的或现实的原因而貌合神离,但是在教育下一代上面都是非常的讲道理的,从来不“乌伢崽”(土话不分青红皂白的宠爱孩子)。无论是哪家的孩子跟人吵架、打架或惹什么事了,家长们都是首先批评自己的孩子,从自己孩子身上找原因。而不是像有些其他院子里的有些家长:好像生怕自己孩子吃亏,所以不管对错,直接先把原因归咎于对方!可能正是由于我们院子共同的祖先留下来的这个教育孩子的习惯,所以,我们这个只有十三户人家在当地最小的院子,在当时出了九个大学生,这是所有其他大院子都望尘莫及的!

“读书改变命运”,这是一句永远不会过时的话,父亲对此也坚信不疑。从小父亲就向我们保证:无论如何,即使自己再苦再累,都会供我们三兄妹读到大学毕业,绝不会让我们任何一个人像某些家中的孩子,小学或初中就辍学出去打工!父亲希望我们通过读书而出人头地、光宗耀祖,但母亲的希望不太一样:“我也冇一定希望你子将来能赚好多钱,只要你子自己能够过得开心、懂道理就行———冇要像有的冇懂道理的人,无论在哪,说话、做事都让人瞧冇起———没有钱冇一定着人瞧不起,但冇懂道理的人,冇论到哪人家都瞧冇起!”母亲虽然没读过书,不识几个字,但我从小却更喜欢母亲说的话。

为了说明“读书”的重要性,在我上学之前的一个晚上,父亲还专门跟我们三个开了一个小小的辩论会,母亲则在一边听着:

父亲:“孔子讲‘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所以,哪样事都冇如读书重要!”

姐姐:“要是人都读书去了,果哪个来栽禾、栽菜,大家吃什么?”

哥哥:“是的,哪样事都要人做的!”

父亲:“就算是栽禾,栽菜,砍柴……要是冇读书,哪个能做好?”

我:“爹爹,你讲的是学习,冇是读书,所以应该是‘万般皆下品,唯有学习高’!”

父亲:“我讲的读书,就是学习的意思!”

我:“但是一般人讲‘读书’都是讲在学堂教室里上课读书;而‘学习’,则是冇光在学堂,而是在冇论那哪都可以的!”

姐姐:“啊啊讲得对,爹爹你自己开始冇讲清楚自己说的话的意思!”

母亲:“哈哈哈哈!你还讲冇过这几条崽崽子!”

………

为了兑现自己的承诺,也是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从我还没上学的时候开始,父亲就开始寻找各种方法为我们准备以后读书以及小学毕业之后读初中、初中之后读高中的学费的方法:父亲看新闻、查书、到外地去四处询问将来种什么农作物更卖得出钱。这些信息都确定之后,父亲就开始准备各种工具:钢钎、锤子、搭扒、锄头、柴刀、毛钎、棕绳、撮箕、铲子、钢钻、瓢箕、水桶、水管、雷管、炸药、导火线、推车、斧头、扁担、柙、箩筐、毛签………除了雷管、炸药、导火线、锤子等是政府提供的或买的之外,大部分都是父亲自己抽空不分昼夜地重新做的。那时候,每家分得的地,除了田之外,山地很多都不能直接种植高价值的农作物,都是荆棘和也木,很多地方还是那种整块的青石岩堡!家乡的青石,硬度完全不低于花岗岩,要移除这些岩堡,唯一的方法就是:在岩堡上打一个洞,塞满炸药,将其炸开,然后再把大点的石块用巨大的锤子反复全力敲打震开。而对于炸开却还太大,锤子震不碎抬不动的石头,还要重新打洞、填装炸药炸开。所以,工具都准备好之后,父亲和母亲就每天凌晨一二点才睡,清晨四点多就起床:先是在这些荒地里砍开一条道,再把这条道上的土挖平成一条路,以方便以后弄走各种土石草木;然后用锄头把整片整片山上的野草木荆棘砍掉、挖根挑走———或者作柴,或者肥地;再把这些,这些荒地全部挖松,挖成一阶一阶的梯田………但这些都不是最困难的,最困难的是移除那些岩堡。这个要把岩堡强的植物、土、碎石等等都清除之后,左手紧握短钢钎,右手用锤子不断地用力捶打钎尾,不断地一边捶打,一边转动钎头,并且一打就是一整天一整天。有的大的岩堡要打的洞比较深,用短钢钎打完又要换长钢钎一人掌着一人打,有的时候三四天才能打完一个洞。有时候,我跟哥哥也会趁父亲不注意的时候试着去打一下,但才打了几锤,手就受不了了,更不用说一整天一整天或几天几天不停地做了。所以:这样的工作,如果换作一般人的话,要做这么久,恐怕手早就被震得全是血泡了,或者手早就没有力气了。然后再将炸药、雷管、导火线装进去塞紧,我们躲进屋里或安全的地方的时候,父亲站在高处大喊几声“放炮了”提醒周围的人都回避之后,就点燃导火线就赶快走开———“砰”的一声或“砰砰……”的几声,碎石飞溅,岩堡被炸开了。

接下来就是搬走这些碎石。这个过程,包括推车、挑土、搬柴,我和哥哥姐姐只要一有时间都会参与。但我们只能捡一些比较小的石头,用瓢箕抬走;当然,有时候,我们也会用铁丝或绳子,套住一些比较大的石头抬走,但这样石头容易掉下来砸到脚,所以很快就被父母制止了。就这样,每天起早贪黑、废寝忘食,一两年之后,几片荒山都变成了果园。根据它们的位置、地质特点或原有名称,我们称之为:岩旯园里、岩屋脑上、天接盖上、对面园里、背后脑上、颠早湾、井水垅里、井水湾………除了天接盖上种的是桃树、背后脑上种的是李树之外,其他地方都种的是橘子树:碰柑、脐橙、金钱橘、蜜橘、冰糖柑………蜜橘是本地已有的橘子,但是将来的价格父亲不看好,所以父母将大部分蜜橘要么都挖了换种成碰柑或脐橙,要么就嫁接成了碰柑或脐橙。有的时候,父母也会突发奇想:将各种果树互相嫁接,结果都成功了———梨子树上结各种各样的李子,李子树上结桃子,一棵橘子树上结四五种橘子………

“等这些果树能够大产量的时候正是啊啊小学毕业的时候!”一切都栽种好之后,父亲舒了一口气地欣慰地说道。

然而,父亲舒了一口气,却并没有松气,而是跟母亲一起,更加拼命地没日没夜地努力。因为果树种好了才是第一步,接下来的管理———除草、去虫、掐芽、施肥、浇水等等都是辛苦而繁琐的事情。于是,父亲买了各种水果种植和管理的书,看完之后,按照上面的方法再结合自己的经验和实际情况进行管理,我和哥哥姐姐一有时间也会一起帮忙。

上学之后,除了每天清晨早饭之前去放牛和放学回来之后又去放牛或做点其他力所能及的事情之外,平时白天都是父母自己干活。但由于长大了一些,能做更多的事了,所以,父亲很多时候既希望我们在开学之后多学知识,也期盼我们放假能多给他们做农活。由于那时候各种条件,所以,大部分父母都没多少时间去管自己孩子的学习,或者有的即使想管,也由于自身文化水平的原因而管不上;所以,各家孩子的学习,大部分都是靠孩子自身的天赋、自觉和老师的负责;而大部分父母唯一能够插手自家孩子学习事务的就是:根据作业本上的勾叉或试卷的分数给予一个表扬或批评的“态度”。不同的是:有的父母会在适当的时候不断表明这样的“态度”来提醒孩子,有的父母则只是在考试的时候表明一下就算了,或者久而久之,干脆没有这种态度了。而由于父亲对我们的高期望,加上我自己的“厉辣”,所以,父亲经常会对我表明这样的态度———不用言语,无需行动,只要一个眼神,我立马就能明白他的意思。

我虽然也成绩很好,学校很多老师都交口称赞,但我非常的贪玩,并且成绩有时候不稳定,更主要的是:我很厉辣,不听话。而姐姐则不一样:姐姐不仅是个学霸,而且琴、棋、书、画以及其他各种爱好都无师自通,并且都出类拔萃,令其同龄人望尘莫及。所以,由于姐姐的博学多才,院子里的孩子们,甚至附近院子的大人、老人都爱到家里找她玩,姐姐也会教他们很多东西;这给家里带来了很高的人气,让父亲感到非常骄傲和自豪。更重要的是:姐姐很听父亲的话,再加上父亲对女儿天生的更加亲近感,所以,在父亲眼中,跟姐姐比起来,我还是差那么一大截的。所以,每当我厉辣、不听话的时候,父亲总是一个眼神“煞”过来,那眼神,对于当时的我和哥哥来说,如同雪白的刀刃,让人看到就胆寒。只要看到父亲这样的眼神,不管多远,我就立马乖乖地回去了。所以,我的童年,有两个心理阴影———长期令人毛骨悚然的噩梦和父亲的眼神。

然而姐姐却完全不一样。父亲非常信任姐姐,因为姐姐做什么都很有计划和分寸,所以,即使姐姐去玩,父亲也非常的支持。因此,虽然我和哥哥不太喜欢姐姐玩的东西,但大部分时候,我们还是“喜欢”跟姐姐一起玩———因为我们没有选择,不跟姐姐一起,我们根本没的玩,除非是父亲去远的地里干活无法看到我们的时候。

由于姐姐,当然,也包括少部分我的原因,父亲在院子里的乡亲们面前非常自豪:不管再苦再累,他都随时非常开心,并且无论早出、晚归还是干活的时候都喜欢唱歌,并且我觉得:他有的时候可能是故意唱给院子里那些平时占自己便宜的叔叔伯伯们听的。但我直觉地非常反感父亲这样的行为,觉得这是非常不对的行为,哪怕真的是别人不对在先,父亲也不应该这样———只是当时不知道怎么跟父亲说,也不敢说。

另外,虽然在其他方面,父亲从不“乌”我们,但在学习和安全上,父亲却表现得有点不讲道理。一年级的时候,我有一次考试考得不怎么理想,父亲问我:

“是冇是亮冒和你坐一起,上课总找你讲话影响读书了?”

我:“我想和亮冒大坐一起……他上课冇找我讲话……”因为太怕父亲,所以不敢说下去了。还没等我说完,父亲就匆匆地去田亮哥家里去找他爸爸———海叔,然后很严厉地质问海叔:

“海海,叫你子亮冒上课冇紧找啊啊讲话,他影响啊啊成绩下降了好多!”

海叔一头雾水,回过神来之后说到:“是啊啊自己说跟亮冒一起长大,要坐一起的。”

父亲不说什么,第二天便跟老师说要给我们换座位,老师可能也正有此意,所以当场就很愉快的答应并立刻把我们分开了。

这件事让我非常非常的不开心,觉得父亲冤枉了堂哥和海叔,很对不起他们;并且我非常反对父亲这种盛气凌人的质问别人的态度———不管有理还是没理。后来对岩秀姑姑的儿子———超超大,也是这样。

另外有一次就是:成友大用洋火炮打鸟,霰弹落在了在山上放牛的哥哥的附近,哥哥捡了一颗回家玩,父亲问哪来的,哥哥如实说了过程。父亲立刻冲到成友大家中,厉声呵斥成友大;父亲是成友大的前辈,并且父亲讲的也确实有道理,所以成友大一直低着头一声不吭。但是我却被父亲这样的言行惊呆了:我不知道怎么表达,但是我就是直觉感觉父亲不应该以这样的态度和方式来表达………

所以,久而久之,我有一种深深的恐惧———无论在大人还是在小伙伴之间,我和哥哥、姐姐都被父亲孤立了!这让我感到非常的可怕———甚至比以前的噩梦和伤病都要可怕!更可怕的是:我什么也不能说!

所以,我在偷偷跑出去跟院子里小伙伴玩的时候,也跟他们说起了“老一辈恩怨”的事情,从他们的言行和神态可以确定:在家中,他们父母也肯定是将自己的恩怨不断地传给自己的儿女。这让我感到非常的震惊和不可思议,好在跟我玩的这些小伙伴们年纪都不到,这样的记忆和思想还没深植心中。所以,我偶尔会跟小伙伴们说:“我子自己玩,我子自己是朋友,跟大人们冇有关系,冇让他们大人们的恩怨影响我子之间的感情———亲戚和朋友之间冇应该是他们这样的!”小伙伴们有的点头赞同,有的沉默不语。

然而父亲却没有这种忧虑,可能在父亲看来:有了姐姐,就有了一切。

在姐姐快毕业那年,父亲做了一个梦:一个鬓发如雪的神仙跟他说:“你这两个儿子,你不用担心他们,他们以后能自己走出去;但是你这个女儿,你在一年之内,要请乡亲们吃一餐肉!”

“我妹跟到就要毕业了,以她的成绩,肯定能考到好学校,当然就要请大家呷肉啦!”父亲说到这里,语气充满了自豪。

对于梦的各种神奇现象的解释,我在这里先不说;但父亲对于自己那个梦,却只按照自己喜爱的方向去理解!姐姐毕业之后的暑假的一天早上,姐姐起床之后跟父母说:“爹爹,妈,我昨夜做了一个梦,梦到我骑着一匹好大的白马,在天上飞奔!”

听姐姐这么一说,父亲和母亲的神情顿时凝重下来。因为根据我们当地“解梦”的传说:梦到骑马坐轿,三分忧———不死也要脱层皮!

姐姐虽然其他各方面都让人可望而不可及,但还是有两个不足:身体不好和不爱整理自己的床!当然,不爱整理自己的床应该不算是一个缺点,因为姐姐喜欢在床上看书和查找资料,所以,姐姐的床上都是堆满了书;所以很多时候,还没看完或查完她就要去上学或做其他事情了,所以,“不整理书”对于她要做的事来说更方便———回来可以直接继续!

但在姐姐做这个梦之后的第三天,姐姐表现得异常平静:她把屋里各间房里里外外都打扫得干干净净,各种家具都摆放得整整齐齐,把所有的衣柜都整理一遍,把自己的床也整理了一遍………最重要的是:她把自己床上的书也都整理好,整齐地放在柜子里收好了!其他的事,姐姐经常做;但是把书从床上拿走收起来,这是任何人都不可能让她做到的,但是,那天她自己却这样做了!一切整理完之后,已是晚上睡觉时间,平时都是姐姐跟父母说:“爹爹,妈,我困眼闭去了!”但这天,姐姐却给父母倒了杯水之后对父母说:“爹爹,妈,你们累了,早点去困吧,我自己再坐一会儿再困!”

半夜的时候,姐姐突然大叫了一声:“爹爹,妈!”然后,父亲和母亲一下子被惊醒,从房间赶过来。姐姐已经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父亲母亲一边对姐姐进行抢救,一边喊着姐姐的名字,一边转头对我说:“快去叫你伯伯他们来!”

我不知怎么的,突然脚不听使唤,就是站着不动。哥哥立马跑出去叫人了,父亲见我没动,对我大声吼道:“快去啊!”

我好像全身被什么定住了,怎么都不动,然后颤抖地说了一句:“我怕!”父亲看我这样,不再理我,一心抢救姐姐!

“霞丽发急病了,大家都冇困眼闭了,都去帮哈忙!”院子里,大家互相喊醒。

这时候,经过父亲的抢救,姐姐苏醒了过来。

“妹!你感觉怎么样?”父亲见姐姐醒来,立马问道。

“爹爹!”姐姐急促地说:“我的心脏‘砰砰砰’地跳得好快,感觉就要从胸脯跳出来了!”

“妹!你冇急………”

没等父亲说完,姐姐看了我一眼,“啊”地一声,整个身子往后一挺,瘫软在床上!

父亲又继续一边抢救一边呼喊着姐姐的名字,但任凭父亲怎么抢救、怎么呼喊,姐姐再也没醒过来了!母亲趴在姐姐身上恸哭,父亲早已哭不出来了,而我,就一直在一边站着,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切!

        乡亲们都闻讯赶来,家里挤满了人。父亲晕倒在姐姐床上,两位奶奶把父亲扶起来坐到我的床上,父亲醒过来,叫了一声姐姐的名字,然后说了一声:“哎!我真的不想活了!”然后打算起身往外走,两位奶奶赶紧拉住父亲,回到床上坐下,父亲叹了口气,瘫倒在床上。一位奶奶看到我,惊讶而生气地说:

        “这个伢仔,怎么都冇流眼泪水?还冇快去安慰你爹爹?快跟爹爹说‘爹爹,你冇果子,还有我和大大’!”

        “是啊!这个啊啊,上次他婆死的时候,也冇见他流眼泪水!”另一个奶奶接着说道。

        “快点啊,啊啊,快跟爹爹讲,让爹爹稍微宽心点!”两位奶奶不停地催我。由于父亲从小的教育的原因,那些话我说不出口,但是看到父亲这样,我一急,哭了几声,然后趴在父亲身上……

        第二天,但凡平时跟姐姐接触过的人们,无论远近,都说昨天晚上梦到姐姐来跟他们告别了。家里挤满了来吊丧的人们,每个人都哭得撕心裂肺,哭完也都会安慰父亲和母亲,但这些都无济于事。隔壁院子的两位老爷爷,到山上放牛砍柴回来,在路上听说姐姐病逝之后,远远地把柴放下,牛也不管了,一路哭着来到姐姐遗体前,趴在姐姐身上像个孩子一样心碎,然后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取出自己随身带的几百块钱交给母亲。母亲怎么样也不肯收老爷爷的钱,但老爷爷说了姐姐生前的一些事之后,再加上亲戚们都说这个钱不能不收,母亲才勉强收下。父亲始终接受不了这个,所以,无论是姐姐病逝后的一切事物,还是之后每年过年或清明的扫墓,父亲都一概不接触。

        姐姐入土后的第二天,父亲突然跟我们说:“冒,要不,我子去你姐姐坟那里挖开看看,万一你姐姐又活过来了呢?”

        听父亲这么一说,母亲可能心中也突然泛起一丝希望,但又马上回过神来:“算了!冇可能了!尸体都摆了果子多天,当时都发福、发胀,朋蚊子了!”

        姐姐病逝之后,父亲总是六神无主,时不时地就会叫一声姐姐的名字或自言自语的说一些话。一开始,乡亲们觉得非常奇怪,甚至有时候会被父亲吓到,但久而久之,大家也都习惯了,并且开始可怜和同情父亲。

        而当时的我,却不能理解父亲的这种悲痛———觉得父亲自己遇到变故之后的行为完全跟他自己教我的东西背道而驰———他自己根本就做不到他跟我说的那种“红军在任何困难面前都能够永不放弃、坚韧不拔、越挫越勇的钢铁般的意志和精神!所以很多时候,不但不去安慰父亲,反而表现出对父亲的“嫌弃”。这让父亲的心更加寒凉透底,近于死寂,对现实和未来充满了无望!

        而对于姐姐的病逝,最开心的莫过于之前跟父亲有“过节”的那些前辈了———他们走路遇到我们家里任何人都时候都把头抬得很高,甚至直接把头转过去不看。每次他们早上起床或出门的时候,都会对着我家这边大声地唱歌;或者在父亲干活的时候,故意对着父亲大声地唱歌;或者在路上遇到我家人的时候,都会突然的大声唱歌以示“挑衅”或“藐视”……

        我很不喜欢这样的行为,并不是因为他们是针对我家,因为我也从小就反对父亲这样的行为。我是天生就讨厌人与人之间这种狭隘、自私、短见的思想以及这种思想造成的各种本来可以避免的人间悲剧———人间本没有悲剧,只是被某些人的这种思想一加工、修饰,那些本来很自然的事情就都变成了悲剧!

        然而,父母的爱,却从来不会因为这些悲剧的错误而褪色———如果要说父母之爱有什么错误的话,那唯一的错误就是:他们爱得太深、太彻!


                   ————————————————2018.10.21 田仲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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